二(第3/5頁)

吳敏的想法與李綱不謀而合,而且敢於將其意暗示與皇上,說明了認為非如此不能扭轉政局者非止一人。這給予了李綱很大的精神支持,也增加了李綱向皇上勸禪的勇氣。趙佶自元符三年登基,二十五年來把煌煌大宋治理成了這樣一個不可收拾的爛攤子,將其請下龍椅,實乃大勢所趨人心所向。這種順應天意民心的事情,兩府的宰執們居然沒人去做,那就休怪我李伯紀當仁不讓了。

李綱決意去做這個出頭的椽子,究其思想根源,主要的自然是基於其自幼所受的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道德教育,卻也不能排除他是看準了這是一個難得的參政機會。如果不碰上這樣的機會,他李伯紀欲想在國家大事上插上一嘴,還不知要等到哪年哪月,甚至是一輩子都無此可能。

這算是投機嗎?李綱自忖,或許是有那麽點意思。可是反過來說,將此機會拱手送給你們三省六部二十四司的任何一位大臣,你們願意接過去嗎?我李綱此舉縱然算是投機,那也是為國家社稷而投,而非是為追逐一己之私利,所以此機正大光明,大可一投。如此想來,李綱便越覺其行為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的。

當然,機會往往是與風險並存,這個機會風險很大。自古以來欲成大事者,沒有不承擔風險的。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這就不能多作顧慮了。

回到宅中,李綱坐在那裏靜默一晌,構思好腹稿,就要執筆書寫奏章。但他甫一提筆又停下來。他覺得僅僅如此寫來,態度還不夠誠懇,尚不足以打動皇上的心弦。略微思量了一下,他捋起衣袖,拿起刀在自己的左臂上用力一劃,劃出了一道長長的傷口。然後翻轉手臂,將鮮血滴入硯盤。繼而蘸著那鮮血奮筆疾書,一氣呵成地寫下了洋洋千言。這就是後來被冠名為“召赴文字庫祗候引對劄子”的那篇著名奏章。

吳敏在與李綱夜談後的第二天,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便將李綱請求面對的意思奏與了趙佶,並大力舉薦道:李綱其人頗有見地,其言其策大可一聽。趙佶當即應允,傳旨於當日下午在文字外庫召見李綱。李綱遵旨前往,將奏章交由太監呈入後,便在庫外候召。卻因當日趙佶與宰執們議事甚繁,搞得十分疲憊,便將召見李綱的時間改到了次日上午,地點則改至宣和殿。

十二月二十三日上午,李綱終於蒙召入禁。他的奏章趙佶已於昨夜詳閱。趙佶沒想到,一個區區太常寺少卿,竟敢如此坦率地提出請他禪位的要求,而且還將其中的理由闡述得相當中肯。奏章裏的那些毫無矯飾的諍言諫語,是從那班慣於阿諛奉承的宰執們那裏絕對聽不到的。這倒讓趙佶增添了與李綱面談的興趣。由於讀過奏章後趙佶在龍榻上輾轉反側了許久,此時他不免身帶倦意,但見到李綱在貼身太監張迪的引領下走進大殿時,他還是努力振作起了精神,一絲不苟地正襟危坐在那裏,擺出了皇帝應有的威儀。

揮退張迪和侍立在側的其他太監,大殿裏只剩下了趙佶和李綱兩個人。君臣一坐一立隔案相對,就開始了一番時間不長卻意義重大的談話。談話是以趙佶發問李綱作答的形式進行的。趙佶所問的問題,其實都可以從李綱的奏章裏找到答案,然而趙佶還是想聽李綱再當面說一說。由此不難看出在是否決定禪位這件事上,趙佶內心裏的猶豫和矛盾程度。

趙佶以威嚴的口氣劈頭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詰問李綱,你刺血上書請求朕禪位於太子,想沒想到過這樣做的後果,朕指的是對你個人可能產生的後果。李綱從容回答說想到過,但微臣世受國恩,考慮得更多的是盡忠報國,故不敢因苟且於一己得失,坐視社稷瀕危而緘口無言。如果皇上以為微臣言之不當,微臣甘領嚴懲,絕無寸怨。

趙佶緊接著逼問,照你的意思說,朕這個皇帝,是當得不夠格啦?

豈止是不夠格,簡直就是一塌糊塗。一個稱職的君主,焉能使國家腐朽到一觸即潰的地步?李綱心裏這麽想,嘴上當然不能這麽說。他對這個問題早有準備,胸有成竹地應對道,微臣不是這個意思。皇上自登基以來,宵衣旰食,勵精圖治,種種功績日月可鑒,無須微臣拙嘴笨腮一一列舉。只因某些奸佞欺君罔上敗壞朝綱,方使我大宋弊政叢生天怒人怨。如今金寇將此罪責統統強加於皇上一身,正所謂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微臣竊思,皇上晝夜操勞聽政日久龍神大損,目下又無端受此指責,委實是不堪其負。所以微臣才鬥膽奉勸皇上,莫若審時度勢急流勇退。這樣,一者可使皇上保重龍體頤養天年,二者可令國朝萬象更新重振雄風,三者可以破除金軍的進兵借口,誠可謂是一舉三得之事,何樂而不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