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4/5頁)

這番話說得迂回婉轉,基本上保全了趙佶的面子,趙佶聽了,覺得還比較受用。他緩和了面色,又問,姑且算你說得有理,朕且委派太子監國如何?

李綱道,關於這一點,微臣在奏章裏說得很清楚。若在平時,以太子監國作為其繼承大寶之過渡,自然是順理成章。但如今事急,若不直接付與太子玉璽,便難以樹其威望,太子亦難負起全責,於號令天下共禦強虜大為不利。皇上若果有禪位之意,何不就索性一步到位呢?

趙佶不置可否地哼了哼說,朕若讓太子於此時即位,你認為太子有能力扭轉局勢嗎?李綱回答,臣觀太子天縱英明,且蒙皇上諄諄教誨,頗具龍馭天下潛質。太子即位後,如能廣開言路,任用賢良,盡我大宋濟濟之才,全力抵禦北漠虜寇,驅敵於國門之外,應當是不成問題。

趙佶聽罷,微微點了點頭,沉思片刻,忽又開口問,你說的這些,包括奏章上所寫的那些話,與誰商量過?李綱道,微臣未與任何人商量,凡此種種,皆是微臣個人所思。趙佶盯著李綱道,這些言語,諸宰執尚且未曾說過半句,倒是你在朕的面前滔滔不絕。難道你一個太常寺少卿,倒比宰執們更聰明嗎?

李綱與趙佶的目光對視了一下,垂首答道,微臣不敢自命不凡,但微臣的確是一心一意為皇上和社稷著想,方敢不避斧鉞冒死進言。在出於公心這一點上,微臣自忖,較之宰執們或許有過之而無不及。

趙佶“嗯”了一聲,身子仰靠在椅背上閉目沉思了一會兒,擡起眼皮對李綱道:“好了,你的意思朕都聽明白了。你且退下,容朕再思。”

“微臣懇請皇上早作決斷,金人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李綱最後說完這句話,躬身再拜,退出了宣和殿。經殿外的冷風一吹,他才發覺朝服裏面的內衣已經全被汗水濕透。看來雖說是下了豁出去的決心,事到臨頭的緊張還是避免不了。無論到了何時,皇上到底是皇上。

大殿裏只剩下了趙佶寡人一個。他緩緩地從龍椅上立起,開始在殿堂裏徘徊。李綱已經將利害說得很明了,何去何從,他必須當機立斷。

禪位,這話說來簡單,可這皇帝的寶座,交出去就是永遠地交出去了,不會再有收回來的那一天。自己現在才四十四歲,正值年富力強的時候,這把擁有無上權力的龍椅說不坐就不坐了,真是不甘心哪,非常不甘心!

可是,如果不禪位,就不可能把拯救國民於水火的職責推脫掉。即便是讓太子監國,最終的責任仍會落到他趙佶頭上。那麽朕有能力、魄力、精力和號召力承擔起這個責任來嗎?趙佶沮喪地承認,他沒有,根本沒有。降罪己詔,減裁掖庭用度,歸還百姓土地,廢應奉局花石綱,罷大晟府教樂所,令天下官庶直言獻策,等等,凡是他能想到做到的措施,他都已經做過了,但是對挽救危局絲毫未見成效。讓他再拿出個別的什麽高招來,那是打死他也沒有了。這一點不僅趙佶明白,李綱明白,滿朝文武雖然嘴上不說,心裏也都有數。就連金人,對此也是洞若觀火,否則他們也不會在討宋檄文中,猖狂到指著鼻子辱罵趙佶“越自藩邸,包藏禍心,假黃門之力,賊其家嗣,盜為元首”的份兒上。

在這種情況下,自己就是硬賴在龍椅上不挪窩,恐怕也是坐不長久的。想到這裏,趙佶意識到,他其實壓根就別無選擇。看來李綱也正是瞅準了這一點,才敢冒殺頭之險,毅然刺血上書請他禪位的。

“金人留給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李綱離開大殿前留下的那句警告,又在趙佶耳畔響起。是的,以金軍的淩厲攻勢估測,如果他們在兩河地區遭遇不到有效抵抗的話,打到汴京城下已用不了幾天的時間。真要到了那個關頭,可是想禪位都禪不成了。

罷罷罷!趙佶來回疾踱了幾步,驟然停住,下了決心。禪位就禪位,辛辛苦苦當了半天皇帝,倒落了個千夫所指,真是何苦來哉!好吧,這個皇帝老子不當了,老子當夠了!本來老子的興趣愛好,也不在臨朝理政上。這些年來,天天一睜眼便議國事批奏章的枯燥日子,老子早過膩歪了。從此之後老子要做個逍遙閑人,徜徉於花前月下,沉醉於詩畫之中,春宵泛舟秋夕垂釣,晨誦經卷夜賞絲竹,拋卻一切凡塵俗物,豈不活得瀟灑如仙哉!

此念一定,趙佶頓覺像卸掉了一個沉重的包袱,身上一陣輕松。

但隨之又有一種緊迫感向他襲來。既然決定了禪位,趙佶便覺得這個皇帝簡直是再當一天一時一刻都多余。於是他迫不及待地喚進張迪,命張迪速傳給事中吳敏前來起草退位詔書,並馬上通知白時中、李邦彥等宰執進宮議事。這件事他要說辦就辦,不想拖過今天。也就是說,就在當日下午,他便要將皇位交與太子趙桓。在趙佶近二十六年的皇帝生涯中,這大約是他處理得最為雷厲風行的一件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