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突然決定禪位的旨意,像從斜刺裏掄出來的一只老拳,把太子趙桓打了個蒙頭轉向。趙桓乍一聽到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首先一個感覺就是他這位父皇純粹是腦子有毛病。這麽重大的一件事,竟決定得如此草率倉促,連最起碼的章法都不講,這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莫說是一個堂堂大國的國君,就是一個微不足道的正九品知縣,撂挑子也沒這麽個撂法的吧?

趙桓乃王皇後所生,是趙佶的長子,時年二十六歲。政和五年他十六歲時被立為皇太子,次年娶恩平郡王朱伯材之女為妃,這朱妃便是後來的朱後。

這位皇太子,總的說起來,生性尚屬寬厚。其父那些風流倜儻的基因,基本上沒有遺傳到他身上。所以他既未在哪一方面顯示出有什麽過人的才華,也沒有什麽不良的嗜好。雖然備居東宮十載,卻從未參與過朝政。日常讀講之余唯一的興趣,是觀賞皿中之魚。有時他能默不作聲地在黑漆魚缸前一坐便是一兩個時辰,似乎若有所思,卻不知是在想些什麽,令人頗覺高深莫測。其實他什麽都沒想,只不過是陶醉在了觀魚的樂趣中而已。

由於上述種種,他基本上不會樹敵,因此在上下人等中的口碑都還不錯。但是他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弱點,就是遇事沒有主見,此亦一是非,彼亦一是非。這個弱點,在他執政之前倒無所謂,反而顯得性情隨和。然其一旦當了皇帝,便十分致命了。到頭來終是因此毀了大宋朝,也毀了他自己。

趙桓當然是樂意日後登臨大寶,不過對此並不心切。反正法律已經規定了他肯定是皇位的繼承人,那把龍椅早晚歸他就是了。父皇趙佶才四十多歲,來日方長,現在還且輪不到由他來取而代之,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在這幾年便當皇帝的心理準備。前幾日趙佶委任他為開封牧,並賜予了他排方玉帶,使得他有了父皇欲傳位與他的預感。但他以為事情總得有個程序,有個過程。尤其是正值國事緊急,這般大事更須處理得慎重。卻沒想到趙佶竟然連一句招呼都沒打,突然便決定將那個皇位像扔破襪子似的扔給他了。這一下可真是弄了他個措手不及狼狽不堪。

趙桓隨著傳旨太監來到福寧殿的時辰,是下午申時末。冬日晝短,此時已是暮氣昏蒙。太宰白時中、少宰李邦彥等一幹宰執大臣正在福寧殿西廡門前候著。一見趙桓到來,白時中即上前施禮道,文武百官已奉聖諭在垂拱殿等候多時,恭請皇太子稍事歇息,就去垂拱殿登基,接受百官朝賀。

原來,當日趙佶用過午膳後,也沒進行慣常的午休,便強支著疲乏的身體,與匆匆奉召進宮的宰執們以及吳敏等人商討了禪位事宜。除了吳敏外,眾人對趙佶如此迫切地決定禪位俱感驚異。但因皆知此乃大勢所趨,又見趙佶態度堅決,也無人出面勸解。於是眾人便依照趙佶的旨意,分工協作忙碌起來。吳敏的任務是執筆草擬趙佶的退位詔書,諸宰執則遵循趙佶之意,議定了其退位後的安置和稱號等問題,如趙佶出居龍德宮、皇後出居擷景西園、尊趙佶為教主道君太上皇帝,等等。然後,又派人緊急召集滿朝文武會聚垂拱殿,等候舉行禪位儀式。如此紛紜的事務,居然能在短短的兩三個時辰內搞定,這在大宋朝廷的辦公效率史上,恐怕也算是創了紀錄。

經過大家一番忙活,禪位之事至此已算萬事俱備,只等趙桓蒞臨垂拱殿,與趙佶共同來參加過刪繁就簡的交接儀式,便可大功告成了。不料就在這最後一步上,事情卡了殼。

卡殼的原因,是太子趙桓別扭上了。

方才趙桓在奉旨趕往福寧殿的路上,就越想越別扭。有這麽逼著人當皇帝的嗎?眼看著金軍大兵壓境國勢頹唐,就把這個爛攤子隨手一甩扔到我頭上了,這算什麽事?難怪朝野上下對你謗聲不已,看來你這個父皇真是在人品上大有問題。趙桓越想越氣,甚至於怒火中燒,就覺得他現在進宮來,不像是要來當皇帝,倒像是遭到了歹徒的綁架似的。所以聽了白時中請他速去垂拱殿接受百官朝拜的話,他連看也沒看白時中一眼,就冷冷地道:“垂拱殿不忙去,我要先去看看父皇。”

眾宰執不敢違拗,只得引趙桓先赴宣和殿。

趙佶這一日勞神得很,此刻已是筋疲力盡,正倚在宣和殿東閣內的禦榻上休息。聞報太子叩見,還以為趙桓是前來請他一同去出席禪位儀式。豈料趙桓進得殿來伏拜問安後,表達的卻是“兒臣年資稚嫩,欠乏歷練,不敢貿領皇位”之意。

趙佶一聽,心裏頓時就像是吃了個蒼蠅似的那麽膩歪。老子好不容易下決心將這皇位早早地割愛與你了,你倒拿捏著不接。你憑什麽不接?你是什麽人?是皇太子,是儲君。儲君是幹什麽的?就是要準備著隨時接替皇位的。現在老子不想幹了,這個燙手的山芋你不趕緊接下來,讓我扔到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