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乃五代時期的梁晉漢周四朝舊都。宋太祖趙匡胤奪取政權再次定都於此後,命有司按照洛陽宮殿制式,重新修建了大內。後經歷代皇帝不斷地整修擴建,至徽宗時,已將皇城拓展得相當宏大壯麗。只說皇城的城門,便有乾元、左掖、右掖、東華、西華、拱宸、大慶、左右升龍、左右長慶、左右銀台、左右承天等十數個之多。皇城內則殿閣無數,比較著名的有大慶殿、紫宸殿、垂拱殿、皇儀殿、集英殿、崇政殿、景富殿、延和殿、延慶殿、福寧殿、宣和殿等。一百多年來,為修建這座皇城花費了多少銀子,沒有確切記載,也沒人能夠統計得出來。可惜這些耗盡了天下脂膏的宏偉建築,後來皆毀於戰火,後人再也無緣目睹其神工鬼斧氣象萬千的雄姿。

大內諸殿的用途各異。比如垂拱殿、崇政殿,是為皇帝的視朝閱事之所,紫宸殿是皇帝上朝前的準備殿,而集英殿則是專門用來舉行酒會的宴殿。皇室後妃的居所,亦深藏於這些殿群之中。那些名目繁多大小不一的便殿,乃是供皇帝處理日常事務、召見大臣談話,或者修心養性解乏消遣之用的場所。每個皇帝在視朝之外所經常使用的宮殿也不盡相同,徽宗趙佶召見大臣議事,多數是在宣和殿,大約這是與其當下所使用的年號有關。

此刻,趙佶就正在宣和殿裏獨自徘徊。

宣和殿是座面積不大的便殿,但由於只有趙佶一個人形單影只地在裏面晃來晃去,就顯得有些深幽。宮殿的夾墻裏修有暖道,將殿室裏的溫度調節得恰到好處。然而趙佶卻像打了擺子,一會兒覺得身上凜凜發冷,一會兒又覺得燥熱難當。這是因為,他正在思考著一個前所未有且極不尋常的問題,而且必須盡快地對此做出決斷。這個問題的重要性無與倫比,關系到他趙佶以及整個大宋江山未來的命運。這個要命問題就是,他趙佶還要不要繼續當這個皇帝。

直言不諱地提出這個問題,並請求趙佶盡快做出決斷的,是太常寺少卿李綱。趙佶根據給事中吳敏的推薦,剛剛在這座便殿裏單獨召見過李綱。此刻,李綱勸諫他禪位之言猶在耳側,李綱刺血寫就的奏章就握在他的手中。居然敢用如此直率的態度勸朕禪位,趙佶暗想,這個李綱固然忠心可嘉,膽子卻也著實不小。

李綱,字伯紀,時年四十三歲,福建邵武人,自祖輩起遷居無錫。因無錫有個叫梁溪的地方比較有名,後人又稱其為“梁溪先生”。他於政和二年三十歲時登進士第,曾歷任尚書考功員外郎、監察禦史兼權殿中侍禦史等職。因言論忤逆了朝中權貴,被降職為隸屬於刑部的比部員外郎。宣和元年京東發大水,他上疏要求追究造成水災有關官員的行政責任,再次得罪權貴,被貶為監南劍州沙縣稅務,至宣和七年春才被重新調回汴京,任用為太常寺少卿。

太常寺少卿不過是個掌管禮儀祭祀之類事務的從五品閑職,並無參與軍政之責。何況李綱方從南方不毛之地回京,又與朝廷大員們素無交往,沒有幾個人的眼睛能夠看得見他。按說就是局勢再緊張再嚴峻,也還輪不到他站出來說話。可他就是義無反顧地站出來了,而且還膽大包天地提出了請皇帝禪位的主張。之所以然,是與他這個人的秉性和抱負分不開的。

李綱這個人的秉性,最突出的一點就是敢於仗義執言,不善奉承巴結。他的幾次遭貶,都與這個耿直的秉性有關。他不是不知道這是個倒黴的源頭,但一個人的秉性是天生的,想改也難。即使勉強裝出另一副嘴臉,是裝不像也裝不長的,一到關鍵時刻,還得露出原形。他自幼立下的抱負,則是建功立業青史垂名。他是飽讀詩書的,一生中寫下過不少文賦詩詞,但他的主要興趣不在這方面,文采也難入一流之列。他的興趣主要就在於研究治國方略,即使身居卑位,也對國家大事至為關注,時時思考一些關乎國計民生的政治主張。要實現自己的政治主張,欲參與朝政大計的討論制定,是非把官做到相當一級的高位不可的,所以他對仕途的升遷,自然也就比較重視。

像李綱這樣的人,說起來是既適合從政,又不適合從政。說他適合從政,是因為他確有憂國憂民的品質及相當的行政能力;說他不適合從政,則是因為他太不擅長玩官場遊戲。在任何一個朝代,從政者如果僅有出眾的才幹,而沒有純熟的馬屁技巧,以及與上下左右狼狽為奸的關系和手段,總是難以官運亨通。而這些恰恰是李綱的弱項。所以說,李綱的秉性與他的抱負,是既相輔相成,又相互矛盾。其結果便是既成就了他一生中的片刻輝煌,也注定了他終難盡遂夙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