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渡殺人事件 未遂的殺意

我被曹公叫去的時候,正忙著清點在烏巢繳獲的袁紹軍糧草。這可是一筆巨大的收入,幾十個大谷倉堆滿金燦燦的稻谷,裝著肉脯與魚酢的草筐滾得到處都是,還有兩三百頭生豬與雞鴨亂哄哄地嘶叫著,其他輜重軍資更是數也數不清。在饑腸轆轆的曹軍眼裏,這些東西比袒胸露乳的女人更有吸引力。

雖然烏巢一場大火燒去了袁紹軍七停糧草,可這剩下的三停,就已經足夠曹軍放開肚皮大吃了。

我和十幾名計吏拿著毛筆和賬簿,在興奮而紛亂的人群中聲嘶力竭地嚷嚷著,試圖把這些收獲都一個子兒不少地記錄下來。

我的副手鄭萬拽住我的袖子,對我說曹公召見,讓我立刻回去。正巧一匹受驚轅馬拽著輛裝滿蕪菁的大車沖過來,然後轟隆一聲,連馬帶車側翻在泥濘的水坑裏,濺起無數泥點子,周圍的人都大叫起來。我光顧著聽鄭萬說話,躲閃不及,也被濺了一身,活像只生了癩蘚的猿猴。

鄭萬趴到我耳邊,又重復了一次。我有點不相信,生怕自己聽錯了,瞪著眼睛問他:你說的是曹公?鄭萬斬釘截鐵地點了點頭。於是我立刻放下賬簿,顧不得把衣服上的汙泥擦幹凈,對那群暈頭轉向的部下交代了幾句,然後匆匆趕回位於官渡的曹軍大營。

這時候的官渡大營已經沒了前幾個月的壓抑,每一個人都喜氣洋洋。剛打了大勝仗,而且對方還是那個不可一世的袁紹,這讓大家都松了一口氣。曹軍主力在各位將軍的率領下,已經出發去追擊潰逃的敵人了,現在剩下的只是不多的一些守備軍和侍衛。

我見到曹公的機會並不多,他是個捉摸不透的人,有時候和藹可親,像多年的老朋友,有時候卻殺人毫不眨眼。但有一點卻是公認的,曹公是個聰明人,而聰明人總有一些奇怪的地方。

我越過幾道防守不算嚴密的關卡,走到曹公的帳前,一個膀大腰圓的衛士走過來。這名衛士就像一頭巨大的山熊,幾乎遮住了半個營帳。他狐疑地看了看我,估計我這一身泥點裝束讓他感覺很可疑。

在檢查完我的腰牌之後,他甕聲甕氣地說:“在下許褚,麻煩請讓我檢查一下你的身體。”我順從地高舉雙手,他從頭到腳細致地摸了一遍,還疑惑地瞪著我看了半天,好像對我不是袁紹細作這一點很失望。

“讓他進來吧。”帳子裏傳來一個聲音。

許褚讓開了身子,我恭敬地邁入帳篷。許褚“唰”地從外面把簾子放下去,把整個帳篷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絕開來。曹公斜靠在榻上,正捧著一本書看得津津有味,他身前的酒杯還微微飄著熱氣。

“伯達,你來啦?”曹公把書放下,和藹地說。

“恭喜主公大敗袁紹。”我深施一禮,其他什麽也沒說。面對曹公,絕對不可以自作聰明,也不要妄自揣度他的心思——除非你是郭奉孝。

曹公招呼我坐下,然後問了一些烏巢的情況。我一一如實回答,曹公咂了咂嘴,說早知道當初偷襲的時候應該少燒一點,現在能得到更多。我知道他是在開玩笑,不過我沒有笑。

曹公忽然把身子挺直了一些,我知道開始進入正題了,連忙屏息凝氣。曹公指了指身旁的一個大箱子,問我猜裏面是什麽。我茫然地搖了搖頭,射覆這種事我從來就不很擅長。

曹公似乎自嘲似的笑了笑,說:“這是在袁紹大營裏繳獲的,裏面裝的都是咱們自己人前一陣寫給本初(袁紹,表字本初)的密信。本初可真是我的好朋友,敗就敗了,還特意給我留下這麽一份大禮。”

從他的口氣裏,我聽不出任何開玩笑的意思。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那箱子上,這口木箱子大約長三尺、寬二尺、高三尺,裏面裝滿了各種信函,有竹簡、有絹帛,還有麻紙與印信。這大概是在官渡對峙最艱苦的那段時間裏,我方陣營的人給袁紹的降書吧。但這個數量……還真是有點多啊。

我意識到這件事很嚴重。曹公不喜歡別人背叛他,從這箱中密信的數量,少不得有幾百人要人頭落地;可是從另外一方面想,曹軍剛剛大勝,新人未服,新土未安,如果一下子要處置這麽多人,怕是會引發一連串震蕩,這肯定也是曹公所不願意看到的。

這大概就是袁紹在崩潰前,故意留給曹公的難題吧?

“若你是我,會怎麽處置?”曹公眯起眼睛,好奇地問道。我恭敬地回答:“當眾燒毀,以安軍心。”曹公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他的意見和我想的一樣。

“這些東西我明天會拿出去公開燒掉。面對袁紹,連我都曾考慮過撤回許都,別人存有異心,也是正常的。”曹公整個身體從榻上坐了起來,慢悠悠地披上一件大裘,把桌上的酒一飲而盡。他把身子朝箱子傾去,從裏面抓出一封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