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鄲之難八(第2/3頁)

“如今,相國您早年在魏國的冤仇已報,恩人鄭安平、王稽的恩德也已報答,作為您個人來看,已經心滿意足,應該見好就收了。所謂日中則移,月滿則虧,進退盈縮,與時變化,誰不懂這些,終將亢龍有悔(飛得太高,摔死了)。

“如今,相國您功彰萬裏之外,威蓋四海之內,聲名光輝傳於千世,正是商鞅、白起、吳起、文種最風光的日子,您卻不早行變化考慮,竊為相國所不取也。當初,蘇秦、智伯,都是比您還聰明的人,躲死避禍的道理他們也都懂,技巧也都會,但就是一味惑於功利,貪求不止,終於蘇秦被車裂於齊,智伯斷首於晉。如今您的功績,尚不能與蘇秦、智伯、商鞅、吳起、文種相媲美,可是您的私家之富、官爵之貴,已經有過於這五人,所以您的危險將是更大,死得將更難看,我竊為相國深感危險!”

範雎聽到這裏,完全已被反方同學的發言所驚服,巴不得立刻讓出相位,生怕晚了一步,自己也像蘇秦一樣,第二天就被抓出去,到農貿市場辦了車裂,為天下所笑。於是範雎聳身而起,長揖一謝:“反方同學發言甚善。我聽說,‘欲而不知足,失其所以欲;有而不知止,失其所以有。’(意思是,我對A有所欲望,但不知足,終將徹底失去了A)。幸虧先生教導,範雎敬受命也(我聽你的咧)!”

第二天,範雎一大早起來就趕緊洗臉(生怕出門晚了會被車裂)。他瞥見青銅的鏡子裏,自己的容顏也確實蒼老了。為秦國苦心積慮了十二年,結局卻是這樣倉惶。他追憶著昨天談話的細枝末節,想象起微雨寒村的圖畫來:一枝夏日清晨的花開在野外人家的房檐下,花的瓣沒有露水,他在花下扶著老婆和小蜜徜徉。這是他想像中的退休後的閑居生活。被功利的樊籠所圍困得已經太長久了,我累了,我不知道自己,比一只黎明跳鬧的黃鳥,是否來得更聰明。

範雎急急地找到秦昭王,準備把自己的A獻出去,也就是把相位獻出去,以求保命:“大王,臣昨日見了一位燕國辯士,此人對於三王五霸的功業,有真知灼見,足以擔任秦國相國之政。臣請特意讓位避賢。”

秦昭王覺得範雎能這樣引咎辭職,最好。鄭安平、王稽叛國事件,弄得秦昭王很被動。秦昭王因此案而殺了範雎,或者不殺範雎,都不如讓範雎先下野,從此躲開輿論的攻擊,來得最妙。於是他接受了範雎的辭呈。範雎則摸摸腦袋,硬硬地還在,歡天喜地地卷行李回老家去了。

可是,事情並沒有這麽簡單,範雎想退出江湖,躲避是非,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你怎

麽退得出。按湖北出土的秦竹簡《編年記》記載,範雎還是在同年(公元前255年),死掉了。秦簡上說:“昭王五十二年,王稽、張祿死”。秦昭王是不是聽了旁人的閑言,於是追上去,在路上或者鄉下的隱居處,賜範雎毒藥而死,具體就不得而知了。但範雎的死,顯然是受王稽叛國案牽連的,不然不至於把這兩人的名字並稱。

瀟水曰:聖人為而不恃,功成而不就,這大約就是蔡澤的道理,也是道家的道理。商鞅、吳起、文種,都是因忽略了這一點而死的。而範蠡、曾國藩之徒,則僥幸避開。範雎,則晚了一步。

範雎與秦昭王的友誼,是彌久而且深長的。倆人當初見面時,一見如故,曾經共同把許多個不眠的夜晚坐穿,苦心策劃著對付魏冉的“太後黨”勢力,終於幫助秦昭王擺脫了“窗邊族”的悲哀地位。範雎是繼商鞅之後,為秦國屏除貴族勢力幹擾,深化法家改革的又一人,功莫大焉。但是,範雎個人氣量狹小,在白起事件、鄭安平、王稽事件上立場選擇不當,頗多牽連,終於貽害了一世的英名,亦是白璧之瑕。

秦昭王晚年久圍邯鄲不下,而白起又消極怠工,鄭安平、王稽變節投敵,終於使老秦不能得志於邯鄲,以至於遺喪了一氣吞並六國的戰略優勢,六國的統一被再次推延三十年。這裏秦昭王的頹喪和惱怒,是可想而知的。於是,白起和範雎這兩個責任人,終於都沒得好下場。我想,秦昭王在舉起屠刀,殺白起、範雎之時,一定萬念俱焚,心潮澎湃,好比一個破了產的奶牛公司老板,氣急敗壞之下,屠殺了自己所有的老奶牛。

而蔡澤,可謂明晰天下形式,善於把握機會,一言而折服範雎,勇奪大秦國相位。範

雎推薦他見秦昭王,倆人一席長談,秦昭王大悅之,拜為客卿,不久提拔為相國。這在秦國歷史上,是提拔速度最快的。從前的張儀、商鞅、範雎等布衣相國,都是經過了若幹年的考察立功之後,才逐步提升為執政相國的。蔡澤提拔得這麽快,跟秦昭王患了老年急躁症,是有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