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文踐土一(第2/3頁)

正這時候,外面寺人披已攻入城來,重耳吃過大虧,曉得他的厲害,渾身抖顫,急慌慌步行溜出城外,獨自一人脫逃。城裏的“猶太人”都被這位救世主給丟腦後啦。

重耳跑出去了兩天,其余的流浪漢陸續趕上。可惜,他們管財務的頭兒,趁亂卷走了所有錢財,開小差跑了。這場轟轟烈烈的朝聖運動,剛一開頭就這麽不成體統。

重耳的長途跋涉開始了。從山西往山東齊國去,航空距離兩千裏,中間要經過的省份有河南河北,經過的重要山脈是太行山、泰山,河流是黃河、濟水。最直接的路徑是一直東行滑下山西黃土高原,直抵河南河北交界處,借道位於那裏的衛國通過。55歲的流浪漢重耳先生帶領他的一小撮信徒,慢慢走下黃土高原,終於看見黃河沖擊出的廣袤大地,突兀起衛國的都城。二流子重耳興奮地說:“你問我要去向何方,我指著大海的方向。”——這裏叫他“二流子”沒有貶義,他是公子,地位排在第二(次於申生),又流浪,簡稱“二流子”。

衛國十二年前曾被狄人攻破過,衛文公正專心帶領群眾恢復生產,埋頭做事,對國際間的恩怨沒什麽好奇。對於重耳這樣沒資金也沒技術的國際二流子,連敷衍一下的必要都沒有,於是衛文公說:“現在各國四處流竄的恐怖分子很多,你們給我看緊了他。”

於是,衛國人把大門朝著重耳的鼻子關上了。真是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只有心知。那又有什麽辦法呢?重耳像討食的野狗,沒吃到包子,卻被潑了一身米湯。他用淒涼的眼光望了一下他所不解的人間,抖了一抖身上的毛,向北折行,繞過衛國走。

喜歡自虐的人一般最能理解重耳這種徒步旅行的苦樂,重耳大約是那種獨闖羅布泊者的祖師爺。當然你可以美其名曰“周遊列國”。由於資本最初被CFO(首席財務官)卷走了,就沒錢買吃的,重耳一行人走到衛國北面的“五鹿”地區(河北大名府,李逵劫法場的地方),餓的已是濕汗淋漓,實在不行了。重耳說:“徒弟們,誰能替為師前去化些齋飯啊。”

他二舅狐偃手搭涼棚,仔細觀瞧,見灌木林邊,有幾個野人正在“米細”。狐二舅哈拉子立刻流下來了。再重復一遍,野人不是茹毛飲血的人,不是吃人生番,而是指郊外農夫,在野之人的意思。這些野人幹完了活,正在火堆上烤肉,一邊拿著樹杈撅成的筷子夾肉吃呢,同時偷看著遠道而來的幾十個疲憊不堪、衣冠不整、形容憔悴卻風度堂堂的叫花子。叫花子們則直勾勾地看他們筷子上的肉哩。野人們不由自主地憨厚地樂了,露出焦黃的牙齒。

野人的烤肉做的不錯——用文火燒,把肉塊兒弄香弄熟。但直接放火上烤肉容易烤焦,最好是肉上澆油脂以免烤焦,又香又不烤焦。野人沒有澆脂的條件的話,泥裹也是個好辦法,香味全留在裏邊,一點都不浪費。現在飯館裏的“叫花雞、紙包雞”就是這麽來的,此二雞的吃法很有古風。不用泥包的話,根據古書記載,也可以用酒水漬制了再烤。這些都是古書上的記載。現在的韓國烤肉依舊有酒腌漬的牛肉。古書上記載的“牛羊豬三鮮煎餅”也不錯,但是作法失傳了。

饑渴的重耳看著野人們變著花樣的烤肉饞得直咽唾沫,命令狐偃說:“去跟他們要點飯吧——對了,肉少點也行。”狐偃只好走過去作揖,像野人乞食。那些野人坐在地上,仰望這個狄國人種的家夥,就像圍觀一個大鼻子老外。野人們不知怎麽想的,也許是出於他們天才的搞笑能力吧,居然以次充好,裝了一碗泥巴,獻給狐偃先生。狐偃先生以為泥裏必是剛烤好的兔子肉,趕忙樂呵呵端著,跑回車上給重耳吃。重耳搓了搓手,小心翼翼掰開泥巴,看見裏邊只有一條蚯蚓。

也太欺侮人了,重耳扔掉這假冒偽劣的肉,火冒三丈,差點在毒日頭下面暈過去。他從駕駛員手裏搶過鞭子,下車就要跑去找野人打架。趙衰趕忙上前勸止,趙衰說:“泥土,是國家的基礎,您有了土,就有了國家,請您拜受!”

重耳覺得打架未必能占便宜,就放下鞭子,把衣服抻抻平,緊緊褲帶,恭恭敬敬趴在地上,右手觸地,左手壓右手背(絕對不能相反,反了的是女子之拜禮),以頭觸地(頭觸地位置在手觸地位置前),行了個稽首,連續兩次以頭觸地,叫做“再拜稽首”,這是古代最大地禮,然後淚流滿面地接過狐偃手中的泥土。(重耳也是個梟雄啊,剛要拿鞭子抽,轉而又下拜,變得夠快。仿佛曹操掄寶劍要殺張遼,一轉臉兒又改成親自給張遼解開綁繩了。)

順帶說一句,這些野人這麽開心,敢於捉弄戴著冠的重耳一行人,也說明當時的莊稼漢根本不是帶鎖鏈的奴隸。須知,重耳即便再落魄,也是戴著冠的,只要戴著冠就表示你是貴族(猶如現在系領帶的,就是白領)。而奴隸的特點就是溫順,見了戴著冠的,不管是不是自己的本主子,也都不敢造啊。所以,野人不是奴隸。社會最廣大的主體——野人(即莊稼漢)不是奴隸,那這社會還是不是奴隸社會呢?當然不是!當時即使有少量的奴隸,都是家庭奴隸(仆妾),居家伺候主子的,這在未來的歷朝歷代都有,不能因此就算上奴隸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