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由岑寂到中興

由於朱明王朝的思想鉗制,藝術家的精神自由被嚴重剝奪,明代初期出現了時間不短的一個“文化黯淡期”。

當時得勢的一個文化怪胎,是所謂“台閣體”。楊士奇(1365—1444)、楊榮(1371—1440)、楊溥(1372—1446)這些人,連任相位數十年,高坐權位而為文作詩,內容無非歌功頌德,點綴升平,表面“雍容典雅”,實則萎弱不堪,陷入了文藝的末路。企圖糾正“台閣體”的另一位宰相李東陽(1447—1516)也未能根本上脫去這種格調。這些人都主宰天下文柄,無數學人翕然宗之。

時間一長,也有人對此提出了不滿,例如李夢陽(1473—1530)、何景明(1483—1521)、徐禎卿(1479—1511)、邊貢(1476—1532)、康海(1475—1540)、王九思(1468—1551)、王廷相(1474—1544)這些人就主張從古代擷取博大的氣勢來療救當日文壇,提出了“文必秦漢,詩必盛唐”的口號,人稱“前七子”,以與後來活動於嘉靖、隆慶年間的“後七子”相區別。秦漢盛唐的文化氣象當然令人仰慕,但那畢竟已是遙遠的陳跡,靠著亦步亦趨的摹擬和追憶,當然無法從根本上進行療救。

在這種情況下,戲劇,當然也很不景氣。在《琵琶記》和“荊、劉、拜、殺”之後,傳奇創作乏善可陳,出現過將近一個世紀的黯淡歲月。

戲劇領域也出現了類似於“台閣體”的作品,邱濬(1421—1495)的《五倫記》和邵燦的《香囊記》便是其中的典型。

《五倫記》全稱《五倫全備忠孝記》,作者邱濬是當時顯宦,廣東瓊山(今屬海南)人,1454年中進士,後來拾級上升,直至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這樣的高位在劇作家中是不多見的,即便進士及第,在元代也極為罕見。但在明代,以進士及第而做官的戲劇家卻不少。計有:王九思(弘治九年進士,吏部郎中)、康海(弘治十五年狀元,翰林院修撰)、楊慎(正德六年狀元,翰林院學士)、陳沂(嘉靖二年進士,吏部尚書)、李開先(嘉靖八年進士,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胡汝嘉(嘉靖八年進士,翰林院編修)、秦鳴雷(嘉靖二十三年狀元,南京禮部尚書)、謝讜(嘉靖二十三年進士,江蘇泰衡縣令)、汪道昆(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兵部左侍郎)、王世貞(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刑部尚書)、張四維(嘉靖三十二年進士,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中極殿大學士)、顧大典(隆慶二年進士,福建提學副使)、沈璟(萬歷二年進士,光祿寺丞)、陳與郊(萬歷二年進士,提督四夷館太常寺少卿),屠隆(萬歷五年進士,吏部主事)、龍膺(萬歷八年進士,南京太常寺卿)、鄭之光(萬歷八年進士,南京工部郎中)、湯顯祖(萬歷十一年進士,南京禮部主事,光祿寺丞)、謝廷諒(萬歷二十三年進士,南京刑部主事)、王衡(萬歷二十九年榜眼,翰林院編修)、施鳳來(萬歷二十五年榜眼,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阮大鋮(萬歷四十四年進士,吏科都給事中)、魏浣初(萬歷四十四年進士,參政),葉憲祖(萬歷四十七年進士,南京刑部郎中)、範文若(萬歷四十七年進士,南京兵部主事)、吳炳(萬歷四十七年進士,戶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黃周星(崇禎十三年進士,戶部主事)、來集之(崇禎十三年進士,兵部主事)。明代劇壇的狀態,必然與劇作家們的身份、氣質有關,在這類名單上細加研究,會大大增加對戲劇社會學的興趣的,故錄而備考。)在中國戲劇史上,《五倫記》一直是以令人討厭的反面形象出現的,即便是明代,多數有識之士也已經受不住它的說教。例如明代戲曲家徐復祚就說它“純是措大書袋子語,陳腐臭爛,令人嘔穢”,(徐復祚:《三家村老委談》。)可見厭惡之深了。王世貞也說“《五倫全備》是文莊元老大儒之作,不免腐爛”,口氣比徐復祚婉和一點,但鄙棄之情不減。

《五倫記》的情節,讓人覺得眼熟,只是它組接成了一個“全備”。

例如,一個醉漢死了,曾經與他爭吵過的伍家三兄弟成了嫌疑對象。母親到公堂作證,只說可讓二兒子抵命,其實正是二兒子是母親的唯一親生。

接下來,當然是查明真相,感動官方。三個兒子一起進京趕考。大兒子高中狀元後出於忠心,不斷向皇帝進言,結果引起皇帝不悅,貶謫邊陲。大媳婦因要在家侍奉婆婆不能跟隨,但為了傳宗接代她主動為丈夫娶了一個偏房。偏房去邊陲的途中被夷狄將領所垂涎,立即投井自殺。不久大兒子也被夷狄所俘,他的兩個弟弟和仆人趕去要替他而死,由此感動夷狄,歸順禮儀之邦。

母親在家病重,兩個兒媳婦割自己的肝、肉在治療,卻仍然無救。兄弟在外覺得仕途不是歸宿,奏準回鄉,得知自己的老師已經成仙,伍家的已亡人也都登了仙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