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南方的信息(第3/3頁)

《張協狀元》在冗長散漫的結構中,令人注目地穿插著大量輕松詼諧或嬉謔不經的片段性場面,有的與劇情有關,有的與劇情支離。對這些部位,許多戲曲史家都提出非議,其實並不十分公允。

某些詼諧片段,在舞台表現手法上出奇制勝,例如——

張協被強盜竊掠打傷之後,來到山神廟躲避。山神廟中泥塑的山神、判官和小鬼,分別由三個演員扮演。見有人來,山神便命令判官和小鬼,變作兩扇廟門。張協推門而入,怕強盜再來滋生事端,便慌忙把廟門關上,而且還找了一根木棍從裏面把廟門拄上。木棍正好拄在小鬼所變的那扇廟門上,於是小鬼就對另一扇廟門——判官發牢騷了:“你倒無事,我倒禍從天上來!”山神怕張協聽見,壓著嗓子喝令小鬼:“低聲!門也會說話?”小鬼向來不怕山神,回嘴道:“低聲!神也會唱曲?”

不久王女上場,她是久住山神廟的,突然見到廟門被關上了,非常奇怪,便舉手敲門,正好又敲在小鬼變的那扇廟門上。小鬼無奈,嘴裏發出“蓬蓬蓬”的聲音,當作敲門聲。旁邊扮作另一扇門的判官樂了,他調侃小鬼道:“恰好打著二更。”王女又要舉手敲門了,而且又敲在小鬼變的那一扇上,小鬼終於嘀咕了:“換手打那一邊也得!”

張協和王女成婚之日,前來山神廟慶賀的只有李家公婆和一個傻小二。山神廟破殘荒落,沒有桌子擺酒菜,小二便彎下腰去,兩手撐地,以背部代替桌面,新郎、新娘和李家公婆就圍著這張“桌子”吃喝說笑。

吃著吃著,“桌子”突然唱了起來:“做桌底腰屈又頭低,有酒把一盞與桌子吃!”——“桌子”在討酒喝了。李大公喝令“桌子”:“你低聲!”新娘不知內情,聽到小二的聲音,不見小二的人影,便問:“小二在何處說話?”小二立即回答:“在桌下。”說著竟然站起身來了,於是,“桌子”突然不見了。李大婆驚問:“桌哪裏去了?”小二說:“那桌子,人借去了。”(本段介紹,由本書作者從《張協狀元》劇本中提取復述。)

在這些滑稽片段中,演員和道具互相轉換,使整個舞台充分生命化。這也初步展示了正在形成過程中的中國戲劇的舞台風格。

五、《宦門子弟錯立身》

這也是《永樂大典戲文三種》之一,是一出產生於元代的早期南戲。現存的這本戲文,是節略本。

這部南戲的故事令人愉快。高官子弟延壽馬愛上了劇團女演員王金榜,但是,家裏不僅反對,還把他禁閉。他逃出來後,四處闖蕩尋找王金榜。終於找到,他與王成婚,並投入了流浪戲班的演劇生活。他唱道:“背杖鼓,有何羞?提行頭,怕甚的?”

做高官的父親失去兒子後又悔又急,一天在某地為了解悶去看戲,見到了兒子和兒媳婦,遂得團圓。

從劇情可以知道,這戲標題裏的那個“錯”字,是反話。

六、《祖傑》

這是一出不知其名的南戲,《祖本》的劇名是我們擅擬的。這出南戲,產生於宋元之交,與當時溫州地區的一場重大的社會鬥爭緊密相連,並在這場鬥爭中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充分地展現了早期南戲的社會效能。周密(1232—1298)的《癸辛雜識別集》中記述了這場鬥爭和這出南戲。

事情是這樣的:

溫州樂清有一個叫祖傑的惡僧,把自己慣常糟踐的一個女孩嫁給一個姓俞的青年,作為遮掩。青年攜妻逃避,祖傑砍掉他家的墳木。青年告到官府,反被誣陷入獄。青年繼續上訴,祖傑殺了他的全家。後來祖傑因賄賂官府的證據暴露而被捕,但他立即又派人到京城行賄去了。

溫州百姓看到祖傑有可能再次漏網,立即把此事編成戲文到處演出,由此激起公憤。官府見“眾言難掩”,便處決了祖傑。

祖傑被處決後的第五天,朝廷對他的赦免令果然下達了。可見,如果沒有那些演出,善惡還會顛倒下去。

這是戲劇的驕傲,盡管我們連那出戲的劇名都不知道。

正在南戲流行的時候,北雜劇也正式形成並快速走向了成熟。北雜劇的形成比南戲晚一些,但一旦形成,它的光亮和聲響卻都比南戲大。及至元統一中國,北雜劇與南戲短兵相接,北雜劇明顯地占了上風。徐渭說:

元初,北方雜劇流入南徼,一時靡然向風,宋詞遂絕,而南戲亦衰。(徐渭:《南詞敘錄》)

南戲,遇到了自己強勁的對手。

我們的目光,又需要回到北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