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九一八”沈陽霹靂(第3/6頁)

膺白記此畢曰:“惜乎今日局勢,無論朝野各方,均未足以語此,奈何!”又言:“文君談畢,予乃作一介紹片,請其往寧晤嶽弟,冀得轉達介弟,或可以供參考。適何敬之兄來訪,因文君亦貴州人,介紹一見之。”

讀者疑閻、馮戰時,中央請奉軍進關,何以東三省無事乎?此時日本,正田中義一受天皇責問,辭職而又身死故也。然日本軍人的侵略野心,亦僅延遲兩年,而其野心則更大。

民國二十年(一九三一)九月十八日沈陽事變以前,中國北伐完成以後,兩年之間,最不幸的事有二:其一是民十九(一九三〇)閻、馮之戰,其二是共產黨在江西之“坐大”。我在所作《膺白家傳》曾言:

時統一甫告成功,而內戰又起,戰事激烈,甚於曩昔,乃於事定之始,作“祈禱和平”一文,同日遍登上海各報為社論,臚舉:國力耗於內爭;建設因以停頓;同類相殘,勝亦不武之義,期朝野之覺悟,事在十九年冬。共產軍久踞江西,而日本少壯軍人亟於思逞,密請中央注意東三省大吏,匆使逗留關內,生後顧之憂,事在二十年春。

這所謂內戰即指閻、馮,“祈禱和平”文見前章。

至於東三省,在中國早似禁地。對外,因條約而有“中東”“南滿”兩鐵路,前者屬俄,後者屬日,平分勢力。羅鈞任(文幹)先生一次與膺白閑談,說到東北文化,北滿的家庭多掛俄國風景畫,南滿則掛日本名勝,從小節窺一斑而嘆息。對內,則有事奉軍入關問鼎,無利退守稱孤。其間又往往不免有外交關系,給外人以可進之路、可乘之機。自閻、馮之戰,中央獲奉軍袖手之功,因而致勝,將奉軍主帥捧上九天,為蔣總司令以下第一人。我們久居北方,即在北洋軍閥時代,一般人對奉軍亦視作可怕中之更可怕。新聞記者邵飄萍、林白水,抓到不加審問而槍斃,在北方的人應都知之。即以一般局勢看,閻、馮縱有不是,不如東北之對內對外均有極大危險。

閻、馮戰後,思為大大的和平運動,在上海有三個人:張公權、李石曾和膺白。石曾先生叠電膺白促下山返滬,張、李二位常常來吾家;具體的計劃和文章由膺白寫,國際情形之可慮,他們所見相同。在這前一月,由膺白草成對黨政軍三者改革案,事已記在前章。

二十年(一九三一)的四月,我們還在滬,日人土肥原賢二大佐、田中隆吉中佐,一再托人來說,要見膺白。土肥原是號稱中國通的軍人,在北方久混。膺白觸動起對東北的不安,見了他二人,這是三四年來偶然之事。自佐分利死後,膺白頗悔當時之拒不接見。在山見過今關壽麿(今關後來有挽膺白五古長歌,記其事),重光葵到任,派秘書林出到山,亦見了。然在上海,還是可避均避。見軍人最沒趣,這次實為時局擔憂而見。土肥原的話大略如下:自張作霖死,楊、常被殺,張學良逍遙平津,對日本懸案取不理態度,對日本人取避不見面政策,日本已到無可再忍階段。又日本曾經戰事的軍人,此時都已到將官階級,佐官以下少壯軍人,均不知戰爭之險,而功名心切,急望立功。二者湊合,東三省情勢十分嚴重。

這段話危言聳聽,但事實確有可慮,不由人不著息,膺白寄了信傳了言。此時政局適小康,關外之事,中央鞭長莫及,不以為燃眉之急。一般人粉飾太平,聞此毫無反應。這土肥原即後來攜溥儀出關,制造滿洲偽國之人。我們後悔當時不將他的話,更加嚴重解釋而後傳達。膺白在廿年九月十九日(沈陽事變之次日)的日記,不免說有幾句沉痛的話。這天夜裏,他仿徨無主,提著燈籠去看張靜江先生,適已赴京,回來轉側不能成寐。

靜江、嶽軍二先生同具名由滬電促膺白下山。伯樵受社會上和新聞界朋友之托,亦電促我們即日返滬。杭州、上海各地關心國難的朋友陸續來山,見面都不勝憂和憤。一向不敢批評政治的人,露骨開口責備。責備有何用處?沖動只有僨事,無補於國。我們先力自鎮定,經過兩個星期,十月五日始由山返滬。

在詬誶責罵無濟於事的時候,上海是人才薈集之處,一改幾年來言論沉默情況,開會聚議,拍電主張,無可阻止。最踴躍而可能做的事,是捐款援助東北義勇軍。一般人都在熱烈和沖動之中,怨恨敵人,指摘政治。國家的真實情形,人不盡知,不知的原因,為沒有健全的輿論指導,由來已久。輿論不健全,養成中國人愛道聽途說,而少用理知思索。培養國民用理知了解國事,本須積之以漸,而我則反其道而行之。至於對日本情況,則知者更少。此不知的原因為不屑知,不屑知為中國人不想自己解決自己的事,而想望僥幸,想望靠外國人。這點,連知識階級都不免,許多人以為中日鬧起來,英美就會出來制裁日本,很少能看到國際情形的人。政府則不堪蘇聯壓迫而謀與日本溫舊。濟案之後,曾謀親英,後來又曾報聘蘇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