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歸國(第4/6頁)

函中王文慶、莫伯恒(永貞)均浙籍國會議員,運隆(張孝準)湘籍,似系辛亥南京臨時政府陸軍部軍械司長。所雲浙中款械事,膺白未預聞,他終生未參與向外借款或購械事。此函是來信而非答信,看文字可見,想另有人函托克強先生,而克強先生則以事關浙江,故一並以告膺白。海軍獨立,浙江負擔三十萬元,一張支票送由膺白交唐少川(紹儀)先生。當時海軍只有閩系,平日生活甚豪,而在政治運動中講價,膺白不與有直接關系。克強先生右手失去食指中指,函以三指寫,書法健美,而文亦謙厚如其人。

五月間,兩廣雲貴各獨立省,成立“軍務院”於廣西肇慶,是集體制,而以岑春煊為都司令,梁任公為都參謀。岑春煊字雲階,為清末大吏中堪與袁氏抗禮之人,籍隸廣西西林,大家稱他西林先生。二次革命前他與革命黨人友善,他曾公開電責袁氏,故後來亦亡命南洋。他不但是西南人,清末他任兩廣總督時曾招撫土匪投誠,即早期的桂系陸榮廷一派。北洋軍閥勢力始終未達兩廣,故陸榮廷一派在兩廣成了擁兵疆吏。岑西林之在西南,以有此聊可指揮之舊屬。國民黨人自反對袁氏帝制的護國軍起,前後與岑共事者甚多,而多數為國會中之政學會派。自軍務院而後有七總裁,似即由此國會所選出。這些,我們住在北方,但見國會忽南忽北,其間如何相結恩怨,我們在天津閉門寫讀,均不預聞。我第一次知道國民黨與岑結歡在壬子(一九一二)癸醜(一九一三)之際,一日膺白不知由中山先生抑克強先生家開會回來,說袁氏無論如何不能與南方氣味相投,岑西林足與相抗,有人疑岑終是官僚,有人以袁有實力,而岑則否,不妨相與。為前說者何人我不知,為後說者系汪精衛,汪的主張,當時是很有力的。

我沒有見過西林先生,膺白亦沒有做過他的僚屬或與他共過事。民五(一九一六)以後,有一時期,上海的岑公館常是人才會集之處,中有許多膺白的朋友,因此我們偶然南歸,膺白亦常往岑公館,常被留共飯。岑家的肴菜大概很講究,一次膺白吃著一味不認識的菜,欲放手而西林先生固勸,他回來疑心是蛇,甚悔。西林先生送過膺白一副對聯曰:“其人如精金美玉,所居在讓水廉泉。”何所據而如此許可,不得而知,我則不免很向這幾個字向往。民九(一九二〇)我們出國,他托膺白帶口信給他在美的一子一孫,並托照管。民十六(一九二七)膺白長滬市,接他一封介紹一個侄子的信,信送到我們家裏,故我得看見其親筆。信中有“惟足下可托”之句,知其晚景不順。

膺白僅有的一次和西林先生公事接觸,是民五(一九一六)他做浙江省的代表到肇慶,事屬偶然。浙江是護國第六軍,本來願到肇慶的人並不少,忽然六月初袁世凱病故,黎元洪以副總統繼任,北京成立新政府,即將召集舊國會,故原擬南遊之人,紛紛北上,不再注意肇慶,於是膺白願代表浙江前往,為本省完成宿約,毫無其他政治作用。浙江省政府給他帶一秘書張煥伯(元成)。張先生後來做過一任縣長。

我必須在此附帶提起張煥伯先生,他是《感憶錄》裏作文章的張湖生之父。膺白同他到西南一度共事之後,久相闊別,一直到民廿五(一九三六)膺白病,他介紹一個中醫,陪同上莫幹山。他的夫人吾夢超,與他同留學過日本,後來夫婦均吃素信佛。膺白之喪,煥伯先生助念佛幾天。抗戰中在上海,生活甚苦,夫婦同出負米。王大綱與湖生交厚,湖生在渝,大綱得便常送點糖或油存問二老。復員後,他們另一少年朋友汪公紀(績熙)返滬,湊款與大綱二人代表去省視兩老。這幾位少年的義氣和行動,與我毫無關系,而煥伯先生見情到我。他要慶祝抗日勝利,送一桌功德林的素菜來請我,並且說如果我不喜吃素,他可開一次葷陪吃。他夫婦是吃長素有年的人。勝利後的局勢並不令人快活,他們境況亦不好。我如何可掠人之美,而受他們的情!我固辭。一日我在門前散步,遠看有一人似乎負重而來,走近見是張煥伯手提四瓶酒,這次我趕快接受他的酒,而堅請取消已定之菜。相約俟真勝利的時候,大家再敘。他的長子東生,父母嫌其不羈,在中美聯誼社服務,復員時接收的敵產醫院隸屬於此,他知道我家其時有人找事,來問我有無他可為力處。這些人情味,都難以忘記的。

膺白一生到西南,只民五(一九一六)的一次,有一半地方,言語不通,他講說粵督龍濟光見客穿黑拷綢短衫,手臂帶翠玉鐲神氣,出人意想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