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道揚鑣:你往何處去?(第3/4頁)

該往何處去?

禁軍官兵們不但不想去劍南,而且個個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對護駕之事越來越感到厭倦,一時間各種牢騷怪話滿天飛,連咒罵天子的話都出籠了。陳玄禮竭力想平息將士們的怨氣,無奈到了這種時候,他的權威也已經大打折扣,士兵們幾乎都不聽他的。

眼看又一場馬嵬之變行將爆發,玄宗憂心如焚,卻又無計可施。

萬分慶幸的是,幾天後,從劍南運來了十余萬匹進貢的彩帛,恰好運抵扶風。玄宗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馬上命人把所有彩帛陳列在城樓下,然後集合禁軍官兵,對他們發表了一番感人肺腑的演講。

玄宗說:“朕這些年老糊塗了,所用非人,導致逆胡叛亂,被迫流亡至此。朕知道,你們倉猝跟朕離開長安,不得不與父母妻子訣別,一路跋涉到這裏,身心都已疲憊至極,朕實在是愧對你們。從這裏到蜀地的路還很遠,而且那裏郡縣狹小,恐怕也供養不起這麽多人馬,朕現在準許你們各自回家,朕就和皇子、皇孫、宦官們繼續西行,相信自己也能走到。今日,朕就與諸位在此別過,請大家把這些彩帛分了,作為路上的盤纏。你們回到長安後,見到父母和家鄉父老,請轉達朕對他們的問候。從今往後,大家各自珍重吧!”

這番話說完,玄宗已經淚如雨下。

毫無疑問,這是一張足以打動人心的悲情牌。雖然這張牌不乏欲擒故縱的意味,但我們決不能懷疑李隆基此刻的真誠。畢竟這些日子以來,李隆基和所有人一樣,已經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所有驕傲而虛假的面具也都被殘酷的現實一一剝落。所以這一刻,與其說李隆基是在用皇帝的身份跟將士們講話,還不如說這是一個歷盡滄桑的老人在向人們進行懺悔和告白。

因此,在這番真情告白中,我們幾乎看不見一個皇帝經常使用的套話和空話,而是能夠真切地觸摸到一個老人的內心。換言之,我們聽到了人話,感受到了一些有溫度的東西。

不管在什麽時候,人們總是喜歡有溫度的東西,也總是厭惡空洞的政治說教。

所以,將士們當場被感動了。

當玄宗在城樓上泣下沾襟的時刻,樓下的將士們也不約而同地流下了眼淚。他們齊聲高呼:“臣等無論生死,決意跟隨陛下,絕不敢有二心!”

玄宗默然良久,最後只說了四個字:“去留聽卿。”(《資治通鑒》卷二一八)

從這一天起,所有的牢騷怪話就自動消失了,再也沒有人咒罵皇帝,也沒有人吵著要回長安了。當然,能夠取得這麽好的安撫效果,那十余萬匹彩帛肯定起了不小的作用。但有一點必須強調——即便已經是一個惶惶如喪家之犬的落魄天子,唐玄宗李隆基的人格魅力仍然是不可小覷的,其政治號召力也是不容低估的。

成功導演了“父老遮留”的一幕後,李亨雖然如願以償地脫離了玄宗,獲取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但與此同時,他也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

因為他面臨的問題同樣是——該往何處去?

偌大的天下,哪裏才是安全的棲身之所?哪裏才是屬於自己的“龍興之地”?

夕陽西下,暮色四合,馬嵬驛上空黑雲漫卷,驛站周圍那些茂密的野草在狂亂的風中東搖西擺,發出一陣陣令人煩躁的嘩嘩聲。

廣平王李俶看了看神色凝重、一言不發的父親,又看了看悶聲不響的眾人,微微幹咳幾聲,頭一個打破了沉默:“天色已晚,此地不可久留,大家有什麽打算?”

眾人擡眼瞥了一下李俶,又瞥了一眼太子,心裏都沒有主意。

建寧王李倓用一種銳利的目光飛快地掃過眾人,見沒人吭聲,便朗聲說道:“殿下曾經遙領朔方節度使,當地文武官員每年都有進京拜見,我和他們見過一兩次面,約略記得一些人的姓名。如今,河西、隴右的部眾(指哥舒翰駐潼關兵團)基本都已戰敗投降,留守河、隴的士卒中,多數人的父兄子弟身處賊營,所以很難保證他們不生異心。相比之下,朔方距離此地最近,而且兵馬強盛,眼下叛軍剛剛占據長安,正忙著搶劫擄掠,暫時無暇擴張地盤,我們應利用這個時間火速趕往朔方,以此為根據地,再慢慢規劃復興大業。”

其實,李俶、李倓和宦官李輔國早就商量好了去處,此刻的這番問答,目的只不過是為了說服眾人而已。

眾人聞言,皆稱善。而對於太子李亨來說,盡管他並不覺得朔方就一定安全,但在目前的情況下,這只能是他唯一的選擇。隨後,太子集合隊伍,下令往西北方向進發。

入夜,太子一行剛剛走到渭水河畔,便與潼關潰退下來的一支殘兵猝然遭遇。由於夜色漆黑,咫尺莫辨,雙方都把對方當成了燕軍,於是大打出手。一場激戰過後,雙方都死傷過半,最後定睛細看,才知道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己人打自己人。李亨把兩邊的殘部集合到一塊,沿著河畔找到一處水位較淺的河段,然後騎馬橫渡。沒有坐騎的官兵涉不過去,只好揮淚回到南岸,眼睜睜看著太子一行飛快地消失在夜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