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被遺棄的太上皇(第2/3頁)

馬周認為,大安宮地處宮城之外,過於偏僻,而且規格至為卑小,與太上皇的至尊身份不太相稱,無論是在蕃夷人還是在四方百姓看來,都顯得有點丟份。所以,馬周提議修繕擴建,而且務必要高大顯赫,如此才能符合天下人的願望,同時體現皇帝對太上皇的孝心。

馬周其實是在暗示李世民——就目前狀況而言,陛下在孝道上實在有所虧欠,唯一能彌補的辦法,就是趕緊提升大安宮的規格,改建得壯觀一點,以免天下人說閑話。

很顯然,馬周的勸諫觸及了當時人人避諱的一個敏感問題。

李世民看過奏疏後,既沒有責怪馬周,也不采納他的建議,只是一笑置之,絲毫沒有擴建大安宮的意思。

此事就這樣不了了之。

除了居住環境不太理想之外,李淵在大安宮的生活還有一個莫大的遺憾,那就是——缺乏行動自由。

從前的李淵是一個坐不住的皇帝。武德年間,盡管建國初期政務繁忙,而且統一戰爭仍未結束,可李淵還是經常以巡幸、狩獵、避暑等名義,馬不停蹄地四處遊玩,東到華山(今陜西華陰縣)、西到稷州(今陜西周至縣)、北至宜州(今陜西宜君縣),盡情地享受著皇權賦予他的無上權力和自由。

可是,自從成為太上皇,尤其是搬進大安宮以後,李淵就連一次這樣的機會也沒有了。

這樣的生活與過去那些自由自在的日子相比,不啻有天壤之別。

在大安宮生活的六年裏,除了偶爾出席幾次重大的宮廷宴會之外,李淵幾乎是足不出戶。

不是他不想出來,而是根本沒有機會。

因為李世民沒有給他機會。

這一切當然又被那個忠直敢諫的馬周看在眼裏。

不久,李世民打算前往九成宮(今陜西麟遊縣)避暑,馬周聽說後,馬上又毫不客氣地上了一道奏疏,說:“臣又伏見明敕,以二月二日幸九成宮。臣竊惟太上皇春秋已高,陛下宜朝夕視膳而晨昏起居。今所幸宮去京三百余裏……非可以旦暮至也。太上皇情或思感,而欲即見陛下者,將何以赴之?且車駕今行,本為避暑,然則太上皇尚留熱所,而陛下自逐涼處,溫清之道,臣竊未安!”(《舊唐書?馬周傳》)

如果說前一道奏疏的措辭還比較委婉的話,那麽這一次馬周的口氣則要尖銳得多。他擺明了就是在批評皇帝——首先,太上皇年事已高(時年六十七歲),陛下應該每天探視他的飲食起居,而現在您居然自己跑到三百裏外的行宮避暑,萬一太上皇想你了怎麽辦?其次,您想要避暑也沒錯,可您把老爺子扔在熱烘烘的大安宮裏,自個兒跑去九成宮涼快,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所謂“溫清之道”,就是冬天要讓老人家得到溫暖,夏天要讓老人家享受清涼,可您卻把這些孝道拋到腦後,臣私下替您感到不安啊!

盡管馬周的諫言和批評一次比一次尖銳,可李世民的態度照舊是既不怪罪也不采納,仍然把李淵留在大安宮裏,於這一年三月徑自去了九成宮。

此後的貞觀七年(公元633年)五月和貞觀八年(公元634年)三月,李世民又連續兩次去九成宮避暑,可始終沒有帶李淵同行。直到貞觀八年的七月,李世民才“屢請上皇避暑九成宮”。

這是否表明李世民終於想通了,準備采納馬周的建議,對高祖履行“溫清之道”了呢?

不,真正的原因是——高祖李淵病了,而且病得不輕。

他患的是“風疾”,也就是中風。

所以,不論李世民如何盛情邀請,也不論李淵本人多麽希望出去走走,他都已經走不動了。

對於高祖的病情,李世民當然是心知肚明。既然如此,那麽李世民此舉有多少誠意呢?明知道高祖已經臥床不起了,才屢屢向老人家大表殷勤,那早幾年李淵身體還硬朗的時候,他幹嗎去了?

貞觀八年十月,李世民下詔,開始興建大明宮,表面上說是要“以為上皇清暑之所”,實際上明眼人都知道,太上皇李淵已經無福消受了。

果不其然,大明宮剛剛拔地而起,李淵的病情就日漸沉重,“未成而上皇寢疾,不果居”(《資治通鑒》卷一九四)。

貞觀九年(公元635年)五月,臥病大半年的李淵終於在大安宮的垂拱殿駕崩,終年七十歲。這個曾經至高無上的大唐帝國的開國之君,這個晚年遭遇巨變落入淒涼之境的孤獨抑郁的老人,終於走完了他悲喜交加的一生,告別了這個讓他又愛又痛的世界。群臣上謚號太武皇帝,廟號高祖;同年十月,葬高祖於獻陵。

高祖李淵去世後,李世民並未流露出應有的思念之情。

其實人們不難發現,早在武德後期的奪嫡之爭中,隨著李淵手中那碗水逐漸朝太子一方傾斜,李世民對父皇李淵的敬意和溫情就已變得日漸稀薄,雙方關系瀕臨破裂的邊緣。當李世民不得不采用陰謀和暴力的手段從李淵手中奪取最高權力後,原本岌岌可危的父子關系就更是雪上加霜——即便不說蕩然無存,起碼也是形同虛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