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夢醒之後:散文在“戰鬥”與“閑適”之間(第4/12頁)

魯迅1926年還寫了一部敘事散文集《朝花夕拾》,憶舊中充滿溫情,筆法清新,舒卷自如,十篇中有好幾篇長期被選入學校教材,當作寫人記事散文的典範。魯迅的確是現代散文的巨匠,從雜文,散文詩,抒情、敘事、記人散文,到科學小品、序跋題記以及書信,他都進行了深入的探索,取得了巨大的成就,為中國民族散文的現代化,建立了不朽的殊勛。

如果說魯迅是戰鬥性散文的元帥的話,那麽元帥帳下還有一隊人馬,這就是被稱為“語絲派”的一群作家。

1924年10月,《晨報》副刊的編輯孫伏園因受新月派之排擠而辭職。周氏兄弟鼓勵他另起爐灶。於是,1924年11月17日,《語絲》周刊問世,長期撰稿人16位:周作人、錢玄同、江紹原、林語堂、魯迅、川島、斐君女士、王品青、章衣萍、曙天女士、孫伏園、李小峰、淦女士、顧頡剛、春台、林蘭女士。在發刊辭裏,周作人寫道:“我們只覺得現在中國的生活太是枯燥,思想界太是沉悶,感到一種不愉快,想說幾句話。……我們並沒有什麽主義要宣傳,對於政治經濟問題也沒有什麽興趣,我們所想做的只是想沖破一點中國的生活和思想界的渾濁停滯的空氣,我們各人的思想盡自不同,但對於一切專斷與卑劣之反抗則沒有差異。我們這個周刊的主張是提倡自由思想,獨立判斷和美的生活。”

顯然,“反抗”、“自由”、“獨立”和“美”是《語絲》的宗旨,戰士的色彩一開始就非常鮮明。魯迅在《語絲》上發表了《論雷峰塔的倒掉》、《再論雷峰塔的倒掉》、《論照相之類》、《看鏡有感》、《不是信》、《記念劉和珍君》、《無花的薔薇》、《“死地”》、《論“費厄潑賴”應該緩行》等著名雜文。周作人也發表了《狗抓地毯》、《上下身》、《道學藝術家的兩面》、《裸體遊行考訂》、《日本人的好意》、《關於三月十八日的死者》、《新中國的女子》、《論並非睚眺之仇》、《我們的閑話》等戰鬥篇章。如《狗抓地毯》中的一段:

我看普通社會上對於事不幹己的戀愛事件都抱有一種猛烈的憎恨,也正是蠻性的遺留之一證。這幾天是冬季的創造期,正如小孩們所說門外的“狗也正在打仗”,我們家裏的青兒大抵拖著尾巴回來,他的背上還負著好些的傷,都是先輩所給的懲創。人們同情於失戀者,或者可以說是出於扶弱的“義俠心”,至於憎恨得戀者的動機卻沒有這樣正大堂皇,實在只是一種咬青兒的背脊的變相,實行禁欲的或放縱的生活的人特別要幹涉“風化”,便是玫個緣由了。

這是批判中國人的性道德中的野蠻因素的。《裸體遊行考訂》針對日本報紙借武漢裸體遊行一事汙蔑中國“真不異百鬼晝行之世界矣”,“此真為世界人類開中國從來未有之奇觀”,指出日本在明治維新後還有女陰展覽:“在官倉野外張席棚,婦女露陰門,觀者以竹管吹之。每年照例有兩三處。”又指出“特別是日本現行的賣淫制度內,有所謂Mawashi(巡回)者,娼妓在一夜中順次接得多數的客”,這“便可以不算是百鬼晝行了”,用事實回擊了“以尊皇衛道之精神來訓導我國人為職志的”日本帝國主義機關報。在《日本人的好意》一篇中,更是長矛大戟,直斥日本:

《順天時報》上也登載過李大釗身後蕭條等新聞,但那篇短評上又有“如肯自甘澹泊,不作非分之想”等語。我要請問日本人,你何以知道他是不肯自甘澹泊,是作非分之想?如自己的報上記載是事實,那麽身後蕭條是澹泊的證據,還是不甘澹泊的證據呢?日本的漢字新聞造謠鼓煽是其長技,但像這樣明顯的胡說巴道,可以說是少見的了。日本人對於中國幸災樂禍,歷年幹涉內政,“挑剔風潮”,已經夠了,現今還要進一步,替中國來維持禮教整頓風光,厲行文化侵略,這種陰險的手段實在還在英國之上。英國雖是帝國主義的魁首,卻還沒有來辦《順天時報》給我們看,只有日本肯這樣屈尊賜教,這不能不說同文之賜了。“逢蒙學射於羿,盡羿之道,思天下唯羿為愈己,於是殺羿。孟子曰,是亦弈有罪焉。”嗚呼,是亦漢文有罪焉歟!

這段文字真有魯迅的氣概和風範。《關於三月十八日的死者》第四節寫道:

二十五日女師大開追悼會,我胡亂做了一副挽聯送去,文曰:

死了倒也罷了,若不想到二位有老母倚閭,親朋盼信。

活著又怎麽著,無非多經幾番的槍聲驚耳,彈雨淋頭。

殉難者全體追悼會是在二十三日,我在傍晚才知道,也做了一聯:

赤化赤化,有些學界名流和新聞記者還在那裏誣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