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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玉花勉強地笑了笑,眼前這個美國人看到的自由不過是戰爭時期的特殊現象而已,這個國家在進行著一場革命運動,有些舊的教條是會隨之而去,但是,這並不意味著女性在這場運動中獲得了力量,也沒有真正掌握了自己的命運,她們依然是被男人利用的工具。在延安這個貧瘠的北方黃土小鎮,男人比女人多多了,她時時都能看到男人們焦渴的眼光,她只是個工具,一個翻譯的工具,根本沒有人關心她的內心世界。不要抱怨,她告訴自己,這是你自己的選擇,為了你為之獻身的革命事業。

攤主把吃的放在了她們面前,喬伊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仰身子。“這是什麽?”她吃驚地問道。

“土豆泥拌野菜,還有窩窩頭。”她夾了一點,放在美國人的盤子裏,“告訴我,你怎麽會到中國來的。”

“嗯,”荷馬小姐用筷子戳著面前的土豆,“是各教派教會對華救濟委員會派我來的,你知道,我的身份是新聞記者。我需要獲得準確的信息,第一手的資料,在此基礎上撰寫文章,幫助他們獲得戰爭救濟的援助。”

宋玉花點了點頭,理解了他們為什麽要給這個女作家在離開時留下好印象。

“你知道延安最讓我吃驚的是什麽嗎?”喬伊說,“是這裏沒有俄國人!”

宋玉花不解地擡頭看著她,問道:“這和俄國人有什麽關系?”旁邊的食攤上傳來陣陣笑聲,這片廢墟中的廣場此刻就像一個喜氣洋洋的農貿市場,到處燈光照耀。一個男人在附近的攤位兜售毛線織的襪子和圍巾,另一攤位在賣手電筒,還有賣鍋碗瓢盆的。從旁邊的餐桌上,傳來了喝酒猜拳的喧鬧。“我們和俄國人分道揚鑣了,”宋玉花說,“我們走自己的路。”宋玉花知道,大多數美國人好天真,他們是不知道這些的,畢竟,中國官方的報道總是把共產黨說成是強盜土匪,從來不會如實報道他們真正的立場,更不要提他們真正的盟友,西方的民眾一般不知道真相。

不過,喬伊還是讓她吃了一驚,她畢竟是派來了解真相的記者。聽了她的話,喬伊說道:“我承認,美國人的確很天真,很簡單,只要你們都是共產黨,他們就認為你們是一夥的,由此推論中國會得到俄國的軍事援助。我可以告訴他們,事實並非如此,可這種信息無濟於事,改變不了人們已有的成見。話說,這團東西是什麽?”她用筷子戳了戳盤子裏那個圓乎乎的東西。

宋玉花覺得自己開始喜歡這個女人了:“是窩窩頭,你吃吃看。”

喬伊撕了一小塊塞到嘴裏。“嗯,味道還不錯。在我來這裏之前,我自己對你們的運動也是一無所知,今天我遇到了黨校一整個班的學員,他們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女孩子剪著可愛的荷蘭波波頭,男孩子們戴著眼鏡。他們是步行到這裏的,從西安過來的!”

“啊,是的啊,”宋玉花說,“學生們源源不斷地來到這裏,你可以看出,他們都是理想主義者。”的確,看到這些朝氣蓬勃的孩子,總是讓她很感動。

“為了未來!”喬伊脫口而出,舉起了她手裏缺了口子的茶杯。

她笑了一笑,但她的心裏卻在想著,為了托馬斯,他會在那裏,他不會離開,他已經等了一年,他不會去找別的女人。這些思緒,在她心裏翻江倒海,“為了未來。”她回應道。

當托馬斯第一眼看到站在樓下的宋玉花時,他以為自己在做夢。這些天,他一直覺得暈暈乎乎的,他總是在挨餓,除了一天一頓之外,他沒有任何別的東西下肚。看到宋玉花,他一下子恍惚了。

可是,當宋玉花一步一步向他走近時,他看到了分別的這一年,都寫在了她的眼角,滿得要溢出來,他懂得。現在,她又在他的懷抱裏了,什麽也沒有改變,甚至連她身上的味道,都和以前的一樣。可她分明又是完全不同了,她的頭發剪短了,穿著一件寬松的外衣,長褲,她還是那麽漂亮。“快進來。”

“我是被派回來,這還是第一次。”她說。

“你怎麽找到我的?”

“我去了雷都,他們說你在這裏。”

他們沿著窄小的樓梯上樓,她吃驚地看著他那間小小的亭子間,裏面被他的床,他的衣服,還有他的樂譜擠得滿滿的。房間裏,只有一扇小窗子,它好像是在天花板上挖出來的一個洞,唯一一個通往外面的出口。在傾斜的天花板下,只有在房間的一邊,才能站得直身子。

“這簡直是天堂啊!”她說道,“我一直夢想,有這樣一間屬於自己的房間。”

他和她一起笑了起來,把她拉到了床上。幾個小時後,他才問她能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