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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修成正果,得拿出你爸在時的那股勁來,不怕鬼,不信邪。媽跟你爸過了半輩子,你爸從沒把媽看小了。你爸臨死對媽說:不要為我守活寡,如果有合適人家,能心疼咱娃,你就招進門來過。媽不改嫁,是你爸恩重如山,媽不是那沒良心的東西,為你爸守住你,值。我娃被騙進吳家,一年沒出便守寡,不值。媽不強迫我娃進退,只希望我娃不要太苦了自己。因為媽也是從你這年紀過來的,知道一個女人苦命付出的代價是啥!”

周胡氏抹幹臉上的淚水,鉆進轎車回了孟店村。

周瑩一直送母親到安吳堡寨門外,待看不見轎車影子時才長嘆一聲回了家。

對於母親,周瑩有著說不盡的感激之情。盡管母親為了高攀,把女兒許給了疾病纏身的吳聘,但在她眼裏,母親不僅是自己的保護神,而且是她生命的原動力。如果沒有母親的呵護,今天的她是一個咋樣的女人,就很難說了。她永遠不能忘記小時候發生過的那件令她刻骨銘心的事。那天,她被一個名叫洪五婆的老女人緊緊夾制住了雙腿,一雙肉乎乎的小腳被浸泡在一盆煮成褐紅色、散發著辛辣氣味的銅盆裏。她拼命呼號著:“媽……媽……我怕……我不纏腳……”

洪五婆是遠近知名的纏腳能手,一生不知為多少女娃兒做過纏腳手術。許多經她手纏腳長大成人的小腳女人,無不心有余悸,說:“洪五婆心狠手辣著哩,只要她那雙黑手一攥一擰,別說是四根嫩腳指頭,就是四根鐵棍,也會被她擰捏成麻花!”

周瑩被洪五婆抱上炕時,已經哭得聲嘶力竭。坐在炕上守護著女兒,看洪五婆纏腳的周胡氏想到自己纏腳時的那一幕,眼淚不禁奪眶而出,手按住周瑩拼力掙紮反抗的小腿,哽咽道:“娃別哭,一咬牙就挺過去了。”

周瑩並不知道咋樣才能咬牙挺過去。當洪五婆把白布向她腳上纏時,那四根被強壓彎的腳指頭,一陣刀絞錐刺般的疼,迫使她發出一陣鬼哭狼嚎般的號叫。她突然暈倒在周胡氏的懷裏。

周胡氏見女兒暈死過去,身不由己,伸手一把抓住洪五婆的手吼道:“住手……”

洪五婆嚇得雙手猛然收回,睜大雙眼瞅住周胡氏說:“頭一關不過,咋纏呀!”

“為纏腳若把孩子命要了,纏有啥用?”周胡氏哽咽道,“我娃命重還是纏腳重?”

“自然孩子命重。”洪五婆怯怯地說,“我可沒害娃的心,是夫人找我來為娃纏腳,我敢不來?”

正在這時,周海潮由縣上回來,沒進屋已聽見屋內爭論的聲音,所以進得房門便說:“咋啦?纏腳上頭,女人命裏二回愁,娃哭幾聲難免嘛。”

周胡氏沒好氣地說:“你說得輕松,你試試看?”

周海潮笑道:“那你說咋辦?”

“不纏啦!”

“這話可是你當媽的說的,將來娃長大,腳大找不上婆家,你可別抱怨別人。”

“虧你當爸的能說出來。你是走州又過縣的人,旗人不纏腳哪個女人沒男人?老佛爺沒纏腳,照樣指東喝西,哪個男人敢放個屁!”

“你有理,可別忘了,咱娃是漢人,和旗人不同。”

“敬的一個老祖宗,吃一樣的糧,旗人女人是女人,漢人女人就不是女人?”

周海潮一聽,心想,娃他媽說的也有道理,可天下漢人的女人纏腳一千多年了,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咱敢破嗎?

就在周海潮猶豫時,周胡氏已抱周瑩下炕,把纏腳布往地上一撂說:“我寧願女兒嫁不出去,也不讓她死去活來像我一樣,走一步扭半天!”

洪五婆見狀嘆道:“漢人學旗人樣,女人若都不纏腳,天下三寸金蓮美女從哪找呀?”

伺候小姐纏腳的仆人們,收拾完家什,送走了洪五婆。周胡氏望著懷裏的周瑩說:“大家聽著,剛才我說的話別傳出去,免得招惹是非。”

仆人們齊聲回答:“夫人放心,我們會管住自己的舌頭。”

周瑩這時已蘇醒過來,周海潮把她抱起來說:“這娃也太過嬌氣,一只腳沒纏住,就哭個死去活來。”

周瑩雙手抱住周海潮的脖子說:“爸,我不纏腳。”

周海潮忍不住笑道:“乖女兒,漢人自古至今,女娃都得纏腳,不然長大了找不到婆

家。”

周瑩問道:“為啥?”

“爸也說不清。”

周胡氏這時從書架上取下兩本書來,往周海潮面前桌上一放,說:“你還是讀書人,連這種事也說不出道道行行來,還算哪號讀書人?”

周海潮看了兩眼桌上的書笑道:“沒那麽嚴重,我還沒愚到青紅不分、皂白不辨的程度。娃還那麽小,能懂多少事理?”

“你說,娃到底纏腳呢還是不纏?”

“你當媽的,先說個準話,我再說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