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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糾纏不清的思緒中睡了一夜,現在又一次出現在靈堂上時,她已沒有了眼淚,也沒有了昨日揪心扯肺般的悲痛欲絕,她沒有扯下頭頂的孝布掩蓋自己的真實面目,而是機械地跪在棉墊上,把金箔冥錢火紙點燃,把火香插進裝滿麥粒的陶盆,然後叩拜下去。

所有在場人的眼球,隨著她的一舉一動而轉動。他們知道,吳氏家族東大院的天如今已是她的天,地已是她的地,人也變成了她的奴仆。她的言行,決定著他們的言行,盡管她還那樣年輕,還缺乏真正的人生經驗,甚至還沒能具有不怒自威的威懾力,但誰能否認她是安吳堡未來命運的掌門人呢?

周瑩站了起來,一手握住一根棍上纏滿白紙的柳木哭喪棒,轉身向靈堂外走去。隨著她的走動,起靈的呐喊聲傳進人們耳鼓,吹鼓手們賣力地吹奏出的哀樂悲曲,在晨陽未升的空中回蕩。

靈柩擡出宅門時,四十天前為公爹吳尉文摔過瓦盆的周瑩,又一次抱起裝滿火紙灰燼的瓦盆,行使她既為妻又為孝子的權利了。她雙手端起瓦盆,面對棺頂臥著一只雄雞的吳聘靈柩跪地三叩頭後,突然高聲喊道:“相公,為妻送你上路啦——”瓦盆擲地發出砰的碎裂聲,使送靈的人們震驚,他們有生以來,還是第一次聽到摔盆人發出這如泣如怨、如吼如訴的呐喊聲。安吳堡的人們事後則議論說:“少奶奶是個不尋常的女人,是個有膽有識的女人啊!”

吳聘的葬禮進行了七天,規模自然無法與他爸的葬禮相提並論,因為他活著既沒有創造過什麽業績,也沒有得到什麽皇帝封賜,他僅是一個富家子弟,一個僅有著涇陽縣候補郎中頭銜、但還沒走進社會便走完他短暫人生路程的年輕人,他生前死後能有一個美若天仙的女

人陪伴度過一年時光並送他上路,足以令他感到欣慰和滿足了。他不會忘記,他能多活一年的秘密,正是由於有了一個懂醫知禮、對他體貼入微的妻子,才使他享受到了一個男人應有的人生樂趣。也正因此,在他行將西行的最後一刻,昏迷多天的他突然睜開眼睛,伸出哆嗦無力的手,慢慢拉住周瑩的衣袖,斷斷續續地說:“吳氏家族的來日……商事……家事……你要撐起來呀……”說完他才合住了眼睛。他死得應該沒有多大遺憾了。

送走了公爹又送走了丈夫,周瑩並沒因此失去生活的勇氣。吳聘入土第三天,她召來了駱榮、房中書、王堅、史明問道:“與老爺一道遇難的十二個人的喪事辦完至今,你們並沒告訴我最後料理結果,我想知道,他們家眷可曾提出過啥要求?”

王堅說:“武師秦甲、劉炳文等五人父母年邁,孩子又多,拖累大,給他們每家的兩千兩銀子,維持不了多久。少奶奶是不是考慮……”

周瑩接住話茬說:“當時給每家兩千兩銀子,主要是讓他們家人先辦喪事,入土為安後再做計較。老爺、少爺喪事今已料理,請房叔把治喪花銷結算出來後,再把安吳堡內現有實際財產銀兩等詳數列冊交我過目,我心中有了數,下一步棋咋走,就有了底。堡外的事,短時間內不會出現啥動靜,現在我們要考慮的當務之急是咋樣處理堡內的事。我估計,出不了幾日,西、南、北、中四院就會向我發難,讓我表態由哪一個院的小輩來承繼吳聘,以繼吳氏家業。此事關系重大,牽一發而動全身,處理得好,安吳堡相安無事,處理不好,安吳堡內訌即起,後果將會不堪設想。我想在此之前,抓緊時間,把老爺在時遺留下來、沒處理完的大小事情妥善處理完,好集中精力準備應對可能發生的急迫問題。”

房中書說:“少奶奶考慮的極是。我在近日內把治喪花銷的賬結算一清,先呈少奶奶過目,至於堡內現有資產及銀兩賬項已全在冊,隨時可送少奶奶過目。現需少奶奶立斷的是購買三原東鄉二百五十畝水澆地的事,老爺遇難前已交定銀一千五百兩,賣主已幾次前來催問,安吳堡是否還要?若不要他們就另找買主,定銀便成為違約金歸賣主所有。”

“二百五十畝地共需多少銀兩?”

“當初雙方協商每畝五十八兩官銀。”

“現在呢?”

“對方沒提出新的報價。”

“安吳堡現有多少官銀?”

“賬面為一百三十九萬兩。”

“你們可實地踏勘過?”

“駱總管和老爺生前曾看過。”

“駱叔,你認為可買不可買?”

“買。”駱榮說,“我估摸,兩年後,那塊地價最少也會翻一番。”

“既如此就定下來,由駱叔負責辦理過戶手續。”

“老爺在時,為安吳堡定制的一批刀槍劍戟武器,近日將交貨。”史明說,“少奶奶決定,這批武器還要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