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謙謙君子,從此絕跡

趙曙命令仁宗的女兒們搬出宮去,把房子騰出來,給自己的女兒住。接著給自己的子女加官進爵,一次不夠,連續疊加,直到閑散宗室的子女們變成了親王和公主。至於曹太後,他就像沒這個人一樣,從來不去請安探望。

這真讓人郁悶,世上有很多不公、不正、不孝的劣行,但很少有人做得這樣狹隘又陰暗。身為皇帝,他完全能讓不孝進行得不為人知,或者人人都知道卻拿他沒辦法,那才是個人物的做法。可他齷齪低劣,讓人膩膩歪歪的發煩。

試問天下名爵都出於他一念之間,為什麽就不能施舍出去一點給仁宗的遺孤們,那會有很大的損失嗎?還有曹太後,就算有千般怨恨,看在禦璽的份上,看在他自己名譽的份上,也應該做點面子工程吧。

他不,因為他太在乎了,一個人只有太在乎、太看重某些東西時,才能迫不及待,無所顧忌地去爭搶。想想他當初進宮時百般的推讓,逃跑式的拒絕,反差是多大呀。

趙曙的真面目漸漸露了出來,被大臣們看清楚,他們分流了。有的人選擇了支持,像韓琦、歐陽修,無條件地為領袖服務;更多人的變得沉默,事不關己,高高掛起;有的人漸行漸遠,和他保持了距離,比如司馬光。司馬光深通歷史,知道這樣的人根本沒法相處,非孝子不忠臣,這一點對皇帝同樣適用,非孝子不明君!

一個人連最起碼的底線都沒有,必須離遠點。

更有人選擇了對抗,公道自在人心,就算當了皇帝也別想一手遮天。這個人就是富弼。富弼一生都保持了自己獨立的人格,從最初出使遼國,為宋朝保持尊嚴,到慶歷新政,和範仲淹合作,再到重回東府成為帝國首相,他每一步都走在自己的意願裏。

這樣的人生讓他獲得了巨大的聲譽,同時也讓他每個時期都得到了最頭疼的敵人。比如說呂夷簡、夏竦,還有這時的韓琦。現在要說一下他和韓琦的恩怨了,必須得說清楚,不然大家就會誤會他下面做的事,到底是忠於仁宗,還是忠於道義,或者是單純地反對韓琦。

在慶歷新政中,富弼和韓琦是戰友,到四真在朝時,韓琦先做樞密使,再升次相,一時人稱“富、韓”,在印象裏是好夥伴。其實這都是錯的。

一個守原則的人,永遠別想和一個跋扈的人和平相處。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例子很多,你想一切按章辦事,保持公正,可總是會有些人跳出來拆台,妙的是這些人往往還是你的下級。韓琦就是這樣,他在和富弼的爭鬥中不僅展示了辦公室生存技巧裏的高難動作——如何擠走領導,還完美地詮釋了他在北宋官場裏的唯一性。

在文臣中,他是最強的武將;在武將裏,他是正牌的文臣;在文臣和武將的大團體裏,他永遠靠皇上最近。這三點讓所有人都頭疼,尤其是這三點都正好是軟肋的富弼。

富弼是個好領導,好就好在文質彬彬,清廉守節,不欺負人。可他偏偏就遇上了韓琦。參照韓琦三大特點中的第一項,文臣中最強的武將,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具體表現就是他受不了一個兵痞式的同僚。

韓琦在西北打過仗,可能是受傳染了,他回到朝廷之後總是一嘴的行伍話,連帶著平時辦公都很“豪爽”。某天在政事堂裏,為了一件事和富弼爭個沒完沒了,按理說富弼是首相,天字第一號大領導,你多嘴本身就是錯的。他可不,幾次交流不成功後,突然間率先不耐煩:“你又絮叨起來。”

富弼當場就變了臉色,絮叨是民間詞,連當時的富商大賈們都不說,堂堂的大宋中心樞紐之地,居然變成了菜市場!他斷喝一聲,“絮是何言?”

韓琦不過是聳聳肩,沒什麽反應。強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這是平時的小意思,韓琦的這種特性還能讓富弼走下坡路,從權力巔峰上跌下來。用什麽辦法呢?簡單,我們大兵就是粗枝大葉,不那麽“細心”的。

富弼的媽媽在仁宗嘉祐六年的三月份去世,按慣例富弼要辭官回鄉守孝,可慣例中還有特例,宰執身份的官員可以遇喪起復,回去悲痛一陣子還回來上班,官職不變。仁宗當時先後五次派人帶詔書,命令他回京重當首相,卻不料富弼無論如何都不答應。

問得急了,富弼才說出實情。原來他在臨走前和韓琦有過一次談話,內容就是宰執大臣遇喪起復是不是合適。傻子都知道富弼在說什麽,他媽媽剛死!韓琦呢,漫不經心地回了一句。

——“此非朝廷盛典。”

這不是什麽光彩事……富弼一下子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這是在說他是個留戀官位的貪婪人。一生清廉自守,沒留下任何汙點的富弼怎麽受得了這個。尤其是想一想都刺心,如果這時他回來還當首相,就等於默認了韓琦當初是當面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