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光緒:被“帝王教育”敗壞的人(第2/18頁)

太後如同男人一樣幹練,什麽事都要處理得清清爽爽,一絲不苟。“老太後一生精明強幹……吃東西也必定要端端正正精精致致地像個吃的樣。穿雙鞋,也必定要襪線對準了鞋口,絲毫也不能對付。精明認真是老太後的秉性。”

這孩子卻做事拖泥帶水,又沒常性,經常玩著玩著就煩了,扔下一大堆鐘表零件,又去擺弄另一樣東西。太後最看不上的就是這點。

太後精明聰慧,善於察言觀色。這個孩子卻木頭木腦,缺乏靈活機變勁兒……

用古話說,她和這孩子簡直生來“相克”。相處時間越長,她感覺越別扭。她十分反感這孩子期期艾艾、怯懦退縮的神情。不論從哪方面看,這個孩子都不像能長成一個雄才大略之人。

沒辦法,這就是大清的命吧!

失望歸失望,太後對這個親外甥還是盡心盡力的。同治皇帝是在奶媽的懷中長大的,那個時候,她正忙著濃妝艷抹、爭風吃醋,無暇顧及繈褓中的嬰兒。現在,已經失去爭寵任務的她,把對同治的一份歉疚都在光緒身上彌補了。後來她回憶說:“皇帝入承大統,本我親侄。從娘家算,又是我親妹妹之子,我豈有不愛憐之理!皇帝抱入宮時,才四歲,氣體不充實,臍間常流濕不幹,我每日親與塗拭,晝間常臥我寢榻上,看著天氣寒暖,親自為他加減衣襟,節其飲食。皇帝自在醇王府時即膽怯,怕聽到大聲特別是雷聲,每有打雷下雨,我都把他摟在懷裏,寸步不離。皇帝三五歲後,我每日親書方紙,教皇帝識字,口授讀《四書》、《詩經》,我愛憐唯恐不至……”(瞿鴻禨《聖德紀略》)

太後是一個現實主義者。選擇既不能更改,她所能做的,只有給這個孩子以最好的教育。剛剛五歲,她就迫不及待地給小皇帝開了蒙,請了狀元出身的翁同龢為師,並制定了極其嚴格的學規。她經常召見師傅,詳細詢問學業進展情況。光緒十一年(1885年),她發現小皇帝的作文頗有可觀之處,當即降旨,從此之後,把“(皇帝)每日所作詩、論及對子,均繕寫清本,隨功簿一並呈覽”。在繁重的政務之余,她還把檢查批閱皇帝學業作為自己每日必修的功課。

有充分的史料可以證明慈禧太後對光緒的培養是盡心盡力的。每一個專制者對繼承人的期望都是既聽話又能幹——在他活著的時候,可以絕對控制這個繼承人;在他百年之後,繼承人又可以挑起大梁。對於控制這個天性柔弱的孩子,慈禧很有信心他不會逆反,因此她著力更多的是發展他的才幹。從很早開始,她就有計劃、分步驟地培養光緒的政治興趣和能力。小皇帝剛滿十歲,她就經常在工作時讓小皇帝陪伴在身邊,給他講解奏折,有時候還讓他試著在折上批答。大臣們發現,在發回的奏折上,出現了一種類似兒童描紅的特別幼稚的字體,雖然故作大人腔,但一望而知,是兒童所擬,這無疑是“今上”的手筆。小皇帝滿十三歲那年,她又讓小皇帝實習政務。在垂簾聽政的時候,大臣們遞上奏折,慈禧總是讓皇帝先看一遍,然後提出自己的處理意見,告訴皇帝為什麽要這樣辦。也是從這個時候起,太後在皇帝的功課中加上講解奏折一項。

事實上,直到十多年後打算更換皇帝之前,她一直是以“恩主”的心態來對待皇帝的——是她親手把他扶到了寶座上。這個座位,被帝國內所有的男人視為最大的幸運和幸福的象征,千百年來,有多少人為之付出了生命甚至家族的代價。而他,在懵懂中一夜之間就得到了。況且,又是她,在他的成長過程中灌注了那麽多心血,甚至比對親生兒子還要盡心。要知道,她可從來沒有親手料理過小同治的吃喝拉撒。太後常常想,長大懂事後,這個孩子沒有理由不對她感激涕零。

然而,當長大成人後的光緒回憶起來,也許並不認為被選入宮是他人生中的幸運。

那是1875年1月13日,載湉從熟悉的家裏被拋到了這個巨大、荒涼、寒冷的墳墓一樣的宮殿之城。在空曠的廣場上,他面對的是一群陌生的人——一大群模樣怪異的太監,和他們簇擁著的一個衣服華麗、高高在上、表情冷漠的女人。

這個孩子如同一塊柔嫩的蚌肉,被粗暴地從親情之蚌中剜了出來:剛剛還抱著他逗他玩的父親,現在遠遠地跪在丹墀之下,成了他的臣子;與他朝夕不離的祖母和母親淚眼婆娑地被厚厚的宮門阻擋在外,幾乎永世不能再見;為了讓他徹底與過去的生活告別,太後甚至不允許他的奶媽跟進宮來。

天底下可能沒有比紫禁城更不適合一個孩子成長的地方了。這輝煌的宮殿其實不是一座建築,而是權威意志和專制觀念的體現。從根本上說,這座窮極了人間物力的建築並不是為了讓人舒適地居住其中,而是為了昭示皇帝與上天的關系,傳達帝王不可動搖的威嚴這個信息。它的整體布局象征著天上的星座:宮中有三大殿,是因為天上有三垣;後三宮連同東西六宮共為十五座,正合紫微垣十五星之數。龐大的宮殿群紅墻黃瓦,不僅因為美觀,更因為只有紅黃二色才能配得上皇帝的尊嚴——紅屬火,火主光大;黃屬土,土居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