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皇帝:最不幸的人(第4/11頁)

這種統治制度的根本特征是,皇帝不是為國家而存在,相反,國家是為皇帝而存在。皇帝一個人的意志大於所有臣民意志的總和。整個國家,就是給皇帝提供服務的莊園,全體臣民,其生存的意義都在於為皇帝奔走。一切制度安排,都以皇帝一人的利益為核心。所以,我們看到,在皇帝制度下,皇帝支配一切、主宰一切,所有的權力都被皇帝一個人壟斷,社會的方方面面都被皇帝一個人牢牢控制。在中國,皇帝與他的臣民,不是人與人的關系,而是神與人的關系,是人與他飼喂的家禽的關系。皇帝就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神靈一樣,天下臣民以何種手段謀生,如何穿衣戴帽,按何種樣式建造自己的房屋,甚至如何思考,都得由他來決定。在他的疆域之內,不允許有任何一片可以自由呼吸的空氣。曾經有許多人因為日記中的一句不滿而被斬首,也有人因為精神分裂胡言亂語而被千刀萬剮。最偉大的漢族皇帝之一朱元璋在開國之初曾屠殺了幾名讀書人,理由是他們遁入山林,想做自力更生、自由自在的隱士,而不願做官。在殺掉他們之後,朱元璋向全體中國人宣布,所有的中國人都是他的財產,必須聽從於他的絕對意志。他說的大意是: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在我的統治下的讀書人不願為我服務,就是與我作對。誅其身而籍其家,不為之過!

在這樣的制度下,只要是能想到的事情,皇帝就可以做到。一位美國學者這樣形容:“在皇帝的命令之下,一個國都突然在意料不到的地方出現。邊疆和海港今日開放與外人互市,明日全部封閉。在皇帝可否之間,有些經濟部門或者被全力支持,或者被通盤禁斷。龐大的軍隊進出於蒙古及越南,艨艟的艦隊遊弋到非洲東岸。這樣的事情,好像以手撳動自來水龍頭。在這水管上一撳則開,向反方向一扭則閉。”全天下人民的命運,完全在於皇帝一個人的“明”或者“昏”:皇帝性格平和安定,天下按部就班;皇帝好大喜功,天下則動蕩不安;皇帝萬一是一個精神病或者變態狂,天下就會變成屍山血海……

毫無疑義,中國皇帝的權勢達到了人類所能達到的頂峰。不論是東方小國、非洲酋邦或者西方王國,其君主的聲威都遠遠不能望中國皇帝之項背。

與中國皇帝比起來,世界上其他君主都顯得小氣寒酸。要知道,歐洲最有權勢的皇帝——法國的路易十四——令他的臣民羨慕的不過是他可以“毫無節制地吃青豌豆”。路易十四出行時,身邊帶著“瑞士百人警衛隊”,就以為排場大到了極點,殊不知隋煬帝楊廣每次出門,身邊盛裝的武士最少三萬人。與中國大內的禁嚴相比,法蘭西宮廷秩序簡直是玩笑。“應當說,什麽人都可以進凡爾賽宮,可以任意在各大套房之間遊玩,只是不允許乞丐和僧侶進去。想觀看國王用膳的過往平民百姓,只要佩帶一把寶劍,臂彎裏放一頂帽子就可以進宮,這些道具在王宮看守那裏能夠租到。”所以才鬧出了一個廚師化裝成貴族與法蘭西公主在宮廷舞會上跳舞的笑話。

世界上其他統治者的權力都沒有中國皇帝這樣絕對、徹底、無所不及。與中國皇帝比起來,西方君主們的榮耀其實十分可疑。中國的皇帝頭上只有一個虛幻的“天”,其他的一切都在他的腳下。而西方的君主頭上頂著三座大山。

第一座大山是教皇。教皇格列高利七世曾在十一世紀命令道:“所有的君主都必須親吻教皇的腳。”歐洲的君主登基之時,要向教皇行效忠之禮,然後由後者為他戴上王冠。在中國,皇帝既是“萬民之君”,又是“偉大導師”;既是凡人,又是“天子”;既管理政務,又壟斷意識形態——擁有“教化”百姓的天然權力。而在歐洲,國王和皇帝只能掌握有限的世俗權力,卻無權染指臣民的精神世界,意識形態和教育是教士們的領地。

第二座大山是法律。在中國,皇帝的話就是法律,而歐洲人明確宣布:“國王在萬人之上而在上帝和法律之下。”“國家本身並不能創造或制定法律,當然也不能夠廢除法律或違反法律。”因為法律的保護,一個窮人可以得意揚揚地宣布,他不歡迎國王進入他的房屋:“風能進,雨能進,國王不能進。”

第三座大山是貴族的約束。在中國,“君”與“臣”一個是天,一個是地,而英語裏的“king”,除了“國王”之意外,還表示“大的”、“主要的”。事實上,英國的貴族一直認為國王是自己隊伍中的一員、“貴族中的第一人”。國王本身不過是最大的貴族而已,從一定程度上來講,他與其他貴族主要是朋友關系。他的那些哥們兒一不高興,就可以聯合起來,把他推下王位,所以他不得不處處討好他們,盡量考慮他們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