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十年國辱自今雪,永無休止的戰爭(十五)

孫二牛很羞憤。

自去年於淇門跟隨李從璟以來,孫二牛還未嘗如眼下這般憤怒過。

李從璟一向重視大戰前後軍情、敵情搜集工作,更注重行軍途中發揮斥候功用,使其扮演好大軍眼睛的角色,為此,早在一年前,李從璟與時任參軍莫離、新卒總教頭彭祖山等,經過周密謀劃,編制成一張嚴密的斥候網。自那時起,無論是入澤潞擊李繼韜,還是入懷孟擊河陽軍、戴思遠,孫二牛麾下的斥候銳士都曾有過堪稱耀眼的表現,數次為百戰軍立下大功,被李從璟親口稱贊。

常勝之下,必有驕兵。

斥候首次遭遇挫折是百戰軍出懷孟,進軍河上,迎戰段凝。那回段凝派遣精銳埋伏在三灣河谷,用一支千人精騎隊伍專門截殺百戰軍斥候,孫二牛始有敗績,當時為李從璟領君子都親自救援,孫二牛方保住性命。那次失利雖情有可原,李從璟亦未怪罪,孫二牛卻已知恥,之後奮發圖強,在其嚴格訓練、嚴密指揮下,百戰軍斥候再未犯過錯誤。

直至今日。

百戰、盧龍兩軍進入營州,與早先阻擊契丹援軍的君子都匯合之後,一路北上,兵鋒直指營州城。白狼山位於營州南段,營州城位於營州北端,兩者相隔豈止百裏,中間有廣袤的空白地帶。大軍北行途中,依照百戰軍慣例,斥候先行三十裏,因是初入敵境,營州境內情況、地形又極復雜,孫二牛遂親至前線。

不料,與契丹遊騎不期而遇。

等孫二牛發現對方時,己身亦被對方發現,沒有其他選擇,兩相捉對廝殺。

孫二牛帶在身邊的斥候足有一隊人馬,對方亦是二十來人,能為斥候者,必然是軍中精銳,狹路相逢,拼死力戰而已。在抽刀迎上契丹遊騎之前,孫二牛讓隊伍最後一騎回頭,將消息稟報大軍,而契丹遊騎亦采用了同樣法子。

若僅止於此便也罷了,如能將對方遊騎皆盡斬殺,孫二牛等人也有一線生機。變故出現在雙方傷亡過半時,契丹遊騎後方竟然出現大隊騎兵,轟隆隆的馬蹄聲帶著黑壓壓一片契丹騎兵沖殺出來,讓本來占據上風的孫二牛等人,立即沒了死戰的心思。

由進攻變為撤退,攻防轉變固然需要付出代價,在孫二牛成功暫時逃離戰場時,他身邊已只剩下四騎,其中兩騎帶傷,更有一人傷勢較重——被契丹蠻賊一箭射在後背。

孫二牛不明白為何剛遇上契丹遊騎,就有契丹大隊人馬隨即殺出,這幾乎是毫無道理的事情,難道契丹騎兵並未如君子都所言因敗北撤,而是在沿途逗留?

這個疑問盤繞在孫二牛腦海,揮之不去,然他卻無暇細想,因為契丹騎兵正在其後尾隨狂追,依照契丹良馬的速度,孫二牛等人被追上只是遲早的事。

此時的孫二牛既氣惱又羞愧。氣惱不必多言,羞愧卻是因為這回的差事又叫他給“辦砸”了。斥候為大軍之眼,來去如風,為大軍探聽敵情,是大軍掌握敵軍動向的關鍵,而此時孫二牛卻被契丹大隊人馬追著亡命,性命難保,他怎能不對自己失望?

最先支持不住的是那位背後中箭的軍士,一路疾馳,顛婆過度,導致傷口崩裂,失血過多,他嘴唇已然發紫,額頭上冷汗密布,握著韁繩的手都在顫抖不停。最後,一咬牙,心一橫,這位斥候朝孫二牛喊了一聲,“將軍,你們先走,我走不了了,為你們斷後!”

喊完不等孫二牛反應,調轉馬頭,高舉橫刀,面對迎面而來、僅是帶起的風都似在呼嘯的數百契丹騎兵,低吼一聲,用盡身上僅剩的幾分力氣,狠狠一夾馬肚,不管不顧沖了過去,“契丹狗賊,爺爺來取爾等的狗頭!”

孫二牛回頭,就看到這位斥候人還未接觸到契丹馬隊,就被一陣急促箭雨射中胸膛,前沖的上身一僵,就從馬背上栽倒下來,掉落在地上,轉眼就被疾馳而過的契丹馬隊踩成肉泥。

“小方!”孫二牛被這一幕刺得心口一陣絞痛,差點兒栽下馬來,好歹穩住身形,他幾乎目眥欲裂。小方是他親自招進斥候指揮的軍士,年不過十八,無父無母,僅有的一位兄長,是孟平陷陣都的銳士,戰死在河上戰場。因憐其身世,重其驍勇,孫二牛平日對他格外照顧,昨日才說起過,等這回征戰完了,要給他找個媳婦……

河上大戰、千裏滅梁、硬攻平州,三場大戰一仗比一仗兇險,小方都沒受過傷,還取下過三顆敵軍人頭,卻不曾想會莫名其妙折在這裏,屍骨無存,這讓孫二牛差些痛哭失聲。

再往前一段路程,眼見契丹騎兵距離越來越近,孫二牛身後兩名騎士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懂了什麽,默默提起旅臂短弩,將弩箭裝填上,他倆就要回頭去“阻滯”契丹馬軍。雖然此舉意義不大,但哪怕是能拉開五步的距離,也能叫孫二牛和另一騎多一絲生還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