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幹 王

1859年4月,洪仁玕抵南京,拜見了自1849年之後便未曾謀面的堂兄——天王洪秀全,此時額爾金探訪南京未久,而太平天國的政局正處於躊躇猶豫之中。天王又驚又喜,因為仁玕既是族人,且關系親近。洪仁玕長於鄰村,認識天王的親戚。在洪秀全的族人中,他是最早信教的,且與馮雲山有深交。洪仁玕了解香港,熟知洋人及其處事之道。他熟讀《聖經》,對天王的啟示、堂兄與上帝及耶穌的親緣關系深信不疑。所以,洪仁玕到了沒幾天工夫,洪秀全便封這位堂弟以“主將”的尊號,統領太平軍,又兼以“精忠軍師”、“文衡正總裁”以及“總理朝政”、“外國事務總管”等銜。1859年5月中,天王對他的信任無以復加,敕封洪仁玕為“幹王”,取代那些已升天的建國元勛。1

洪仁玕自上次與堂兄分手後,過的是奇特且往往充滿危險的生活。當年洪秀全在紫荊山發展會眾,洪仁玕累試不第,考了五次都落榜。1850年,官軍至花縣搜捕會眾和洪秀全的族人時,供仁到廣西投奔堂兄,但他通不過官軍防線,且戰事飄忽不定,變動頗速,所以他一直無法與堂兄會合。洪仁玕有家歸不得,於是坐船到了香港,開始替外國傳教士工作。2

洪仁玕聽到太平軍攻陷南京,建都於此的消息之後,也像羅孝全一樣北上上海,但也無法通過官軍陣地,到太平軍本營,就連上海的三合會也幫不了他。於是,洪仁玕在上海的一間洋學堂裏學習天文和天文計測——可能師從1847年就到中國的天才數學家和天文學家韋烈亞力。1854年冬,洪仁玕決定再回香港,想辦法在教會裏找一份長期差事。洪仁玕乘的是蒸汽船,只花了四天,這對他是一大啟發,形之為詩:

船帆如箭鬥狂濤,風力相隨志更豪;
海作疆場波列陣,浪翻星月影麾旄。3

洪仁玕在香港住了四年,繼續學天文學,跟傳教士工作,慢慢和擠在這塊小殖民地上的洋人建立交情,其中包括最早翻譯儒家典籍的理雅各(James Legge),梁阿發啟蒙師之子、亦是馬禮遜和郭士立《聖經》譯本的修訂者威廉·米憐(William Milne);班揚(John Bunyan)《天路歷程》(Pilgrims Progress)的譯者柏恩斯(William Burns),傳教士醫師霍布森(Benjamin Hobson),他以中文寫過外科、婦科的書籍。洪仁玕又遇到了羅孝全和其他幾個美國新教傳教士,其中包括裨治文(E. C. Bridgman),他曾以翻譯的身份與麥蓮(McLane)公使共乘“色斯奎哈那”號到過南京。他還認識了一些來自日耳曼和北歐的巴塞爾傳教會(Basel Missionary Society)傳教士,包括瑞典出生的韓山文(Theodore Hamberg),他善於講道,精通客家話,還與郭士立創立了漢會。韓山文與洪仁玕簡述了太平天國的形成,洪仁玕又向他口述了太平天國的發展與興盛。洪仁玕也常與容閎往來,容閎是最早留學美國並獲學位的中國人,此時正想辦法以他對中西的了解在政商方面謀發展。4

洪仁玕在香港所結交的朋友之中,最重要的無疑是蘇格蘭人理雅各。理雅各是亞伯丁郡的商人之子,在七個孩子中排行最小,他最初教數學,後來被委任為公理會的牧師,1843年秋派往香港任新教神學院院長,這所學院以“培養中國本地牧師”為目的。洪仁玕在1854年回香港時,理雅各正在編纂一部“被西方各國認為最齊全而重要的十九世紀漢學文獻集”5。洪仁玕為理雅各工作,既解教義,助其他中國人改信基督,也做理雅各的助手。洪仁玕有幸與理雅各結交,因為理雅各信任中國人,在他們身上看見許多優點,不斷利用傳教之便,盡量學習,用理雅各自己的話:“每天花幾個小時挨家挨店地拜訪信徒,無所不談,讓他們就某一話題與我交換想法。”6

洪仁玕去世多年之後,理雅各想起洪仁玕,說他是“我所知中國人中最友善、最多才多藝的。一想起他,我就心懷敬意和遺憾”。理雅各還說洪仁玕“是唯一一個與我走路時勾肩搭背的中國人”。有時他們在同一個禮拜一起傳道,而當洪仁玕說起想到天京見堂兄,理雅各力勸他“就留在香港做牧師吧”7

1857年夏天,額爾金勛爵抵達香港,理雅各此時或許正與洪仁玕一同散步,他告訴洪仁玕他對未來的看法:

7月2日下午,我正與一個朋友在凱恩路上散步,看到一艘汽船正穿過撒弗海峽(Sulphur Channel)。起先我們以為是郵船,後來看清楚了是“香農”號,額爾金爵士就在船上。船進港時,“香農”號與“海軍上將”號相互致意,炮聲如雷鳴,在山間回蕩,四周景物盡陷霧中,我對同伴說:“這就是清朝的喪鐘。它對這些巨獸(leviathan)是莫之奈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