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幹 王(第4/7頁)

穿過一扇小門左轉即為幹王之私室,其中陳列甚富,有如博物館,這是一間很開闊光亮的屋子,對著一個花圃。主要家具是一張蘇州大床,鑲滿玉器等裝飾,上蓋黃帳。幹王常來此小憩。幾張桌子沿墻放著,桌上陳列各式物品甚多。有一座望遠鏡(破了),一個槍盒(槍丟了),三支手槍(均已生銹),一箱炮蓋,兩盞玻璃燈(點不著),一塊來路貨肥皂,一本《渥爾威治的炮壘防禦法》(Woolwich Manual of Fortification),一本《戰爭學》,一本《聖經》,好些中國書,外國傳教士所著皆在其中,一刀黃紙,五六塊表,一座中國鐘,一個壞掉的風雨表,好些文告,幾塊石硯,多支金筆,幾塊汙臟的爛布。其他桌上則有被蟲蛀的書,一只帽盒,其中有龍冠,銀鑲的扇子,玉杯玉碟,金杯銀杯,大淺盆,筷子、吃西餐的叉子,三只英國葡萄酒瓶,另有一瓶來路貨雜酸菜。在其他各處則有英國海軍劍一把,龍帽幾頂,日本刀兩把,法國碟兩套,又有一件洋雕刻品,床上則有幾塊銀元寶錠,用布包著。室中有圓雲母石桌,圍以中嵌雲母石的木椅。有一穿著白袍藍褂的仆人在那裏扯風扇,讓人涼快舒適。在此幹王請你吃一頓好飯,他懇求特許,謂非有酒不能吃飯,即蒙允許。28

在天京那種氣氛底下喝酒或許已讓人驚訝,而幹王對洋人的開放與五年之前天王和楊秀清對“赫爾墨斯”號、“加西尼”號和“色斯奎哈那”號的冷漠或敵視態度卻大不相同。洪仁玕在奏章裏試著表明他對這類事情的看法,建議對待洋人的明智之道:

蓋輕汙字樣,是口角取勝之事,不是經綸實際,且招禍也。即施於枕近之暹羅、交趾、日本、琉球之小邦,亦必不服,實因人類雖下,而志不願下,即或願下,亦勢迫之耳,非忠誠獻曝也。如必欲他歸誠獻曝,非權力所能致之,必內修國政,外示信義,斯為得爾。29

洪仁玕在這份奏章裏,欲以寥寥數言,勾勒各國特征,以增廣天王對西洋的認識。英國人智巧,但“驕傲成性”,以制度與王室之穩固,而博得“最強之邦”的名聲。他們與人交往之言語文書稱“照會、交好、通和、親愛”。30美利堅合眾國正直、富有、強大,且不侵害鄰邦。令人吃驚的是,如果在美國發現金礦銀礦,也允許外國人去挖掘。這個國家沒有乞丐,足證其優越。所謂“邦長”服務五年,離職後則“養尊處優”,由各組成州決定所選之人,將其名投入大箱,共推新領袖。美國人認為,如此所選之領袖應是“賢能”之人,並“以多議是者為公也”。31

日耳曼人“有太古之風”,虔誠而良知盛。斯堪的那維亞人心胸寬而友善,發色淺而面容“清幽”。法國一心沉潛於秘教不足取,但其技藝為其他洋人所仿效。俄國開始大力改革,以其疆土廣袤,指日必成強國。日本近來與美國通商,取得新技術更速,“將來亦必去於巧焉”。32

天王若是擔心洋人會趁進入中國之機,騙走太平天國之財。那麽,洪仁玕奏請,太平天國應對本國臣民給予優待:

與番人並雄之法,如開店兩間,我無租值,彼有租值;我工人少,彼工人多;我價平賣,彼價貴賣:是我受益,而彼受虧;我可永盛,彼當即衰;彼將何以久居乎。33

循此思路,洪仁玕著手研議,太平軍應大膽東進上海。一旦陷上海,太平軍可以上海的一百萬兩庫銀,購買一支有二十艘現代汽船的艦隊,再靠這支艦隊沿江返回,解除官軍對南京的封鎖,重開西戰場,奪回被官軍占領的沿江重鎮。34

天王派李秀成負責軍事運作。這個選擇很明智。李秀成於1851年攻打永安時入太平軍,本是個大字不識幾個的鄉下人,但之後在西線和華中表現優異,善於用兵而獲擢升,至1859年11月被封為忠王,與洪仁玕平起平坐35。李秀成為人直率大方,顯然是唯一戴眼鏡的太平軍高級將領,部下與見過他的外國人都信他敬他36。1860年東線戰役的細節究竟是由李秀成或洪仁玕策劃,尚不明確,但無論出自何人之手,最漂亮的部分是由李秀成負責的。數千軍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過江南,攻占杭州,緩解了天京的局勢,接著又突然回返南京,官軍因派兵增援杭州,江南大營空虛,於是落入太平軍之手。李秀成再往東,於6月2日取下蘇州,最後再將兵力集結於上海,上海非租界區已如囊中之物。37

忠王李秀成對洋人抱著樂觀——這在洪仁玕上奏中亦可看出——他相信洋人會接受事實。既然洋人在太平軍與清妖之爭中兩不相幫,且太平天國也表達了與西方通商的意願(除了鴉片、酒精、煙葉之外)。所以,太平軍若是將清妖逐出上海,洋人不但沒有理由反對,反而會大加歡迎。李秀成相信上海的洋人一定會歡迎他,而上海也必如蘇州,不費吹灰之力便可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