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家 黨

楊秀清雖死,但洪秀全無一刻不公開尊他。太平天國發布的敕令中,還是將楊秀清當作上帝的代言人和勸慰師,也常稱東王封號。楊秀清有個弟弟逃過一劫,如今備受尊榮,位列王侯。1楊秀清的兒子都遭殺害,但為了保全楊家香火,洪秀全把次子天佑過繼給東王做養子。洪秀全還指定太子天貴為耶穌的養子,這樣耶穌在天上凡間便都能延續香火。2

西王蕭朝貴有兩個兒子還在人世,也身列上帝之孫。由於蕭朝貴娶了天王的堂妹,所以被封為“天甥”。因此,蕭朝貴的兒子就成了耶穌和洪秀全的外甥,上帝的孫子。由於蕭朝貴英勇捐軀,所以在洪秀全發布的正式文告中,這兩個上帝的孫兒名列天家之首。3

在1856年的腥風血雨之後,浮現了信心與信任危機,洪秀全除了以孩子和死者構建一個由婚姻和上帝後裔所組成的核心親屬圈子之外,也回頭去找家族中的成年人尋求安慰和支持。他覺得最信得過的是自己的兩個哥哥:洪仁發和洪仁達。1850年,他們攜家帶眷,冒險從官祿來到紫荊山團聚,此後便支持洪秀全,忠心耿耿。當初的五位封王,如今只有石達開一人還活著,洪秀全便再次封王,加封自己的兩個哥哥來填補空缺。洪仁發封為“安王”,洪仁達為“福王”。為了不讓石達開感覺委屈,洪秀全又將石達開從“翼王”升為“義王”——因為“翼王”封號與最早加封的東、西、南、北四王相比,總有些貶意。石達開竟然拒絕受封,令洪秀全頗感為難,於是又想了一種兩全其美的辦法:石達開仍稱“翼王”,但洪秀全又加封他為“聖神風”,地位堪與昔日的楊秀清相比,而洪仁發、洪仁達自成一格,地位僅次於原有諸王之下。4

折中之計,無人歡喜。石達開認為洪仁發、仁達不堪重任卻享有大權,心中不平。而洪仁發、仁達則把石達開當作舊勢力的殘余而怨之,想盡辦法來削弱他的權力。石達開在1857年有近半年的時間算是管著南京一帶,但如此掌權卻是孤獨的,他的家人都已不在,據說他一人獨居,不接受口信,凡事都以文書請示。他在晚上批示,翌晨再由侍從將之張貼在王府外墻上。5李秀成對這段期間南京的情況知之甚詳,他後來回憶:“翼王回京,合朝同舉他提理政務,眾人歡悅,主有不樂心,專用(他的哥哥)安、福兩王……主用二人,朝中之人甚不歡悅。此人又無才情,又無算計,一味古執,認實天情,與我天王一樣之意見不差。”據李秀成所述,石達開之所以被迫離京出走,就是洪仁發、仁達的“猜忌和挾制”,致使“朝中無人掌管”。6

1857年夏天,石達開平和離開南京,帶走了最忠於他的部隊。石達開並沒有明言他對洪秀全的兩位兄長有何反感,而他對天王的忠誠似乎也未受這兩人作為所影響。石達開沿途張貼布告,稱他離京乃是想繼續西征,擴展太平天國勢力,以“勉報主恩仁”。石達開對於他離開的真正原因含糊其辭,這看在知道前因後果的人眼裏,自是心裏雪亮,但其他人可就不明就裏了:

真天命太平天國聖神電通軍主將翼王石:
自恨無才智 天國愧荷恩
惟矢忠貞志 區區一片心
上可對皇天 下可質古人
去歲遭禍亂 狼狽趕回京
自謂此愚忠 定蒙聖君明
萬事有不然 詔旨降頻仍
重重生疑忌 一筆難盡陳
用是自奮勵 出師再表真
力酬上帝徒 勉報主恩仁7

石達開一去不返,洪秀全立陷困頓,用李秀成的話來講,就是“人心改變,政事不一,各有一心。主上信任不專,因東、北、翼三王弄怕,故未肯信外臣,專信同姓之重”8

然而官軍卻未能利用太平天國的內在缺陷。官軍圍困南京的大營已毀於1856年的戰役,士氣低落,糧餉不足,而且又有二事分其心力:一是撚匪在華北勢力滋長,切斷了朝廷與南方的交通線,使得官軍幾乎無法協調進攻天京;一是朝廷因洋商長住廣州,對外國商品的關稅以及外交使節常駐北京等問題,而與英國有再啟戰端之勢。撚匪使朝廷無法仰賴大運河來向北方補給,英國海軍也從海上切斷了南北的交通幹線,使得華南、華中的地方將領只得自定策略,來對付太平天國。9

從鹹豐內務府的財政記錄來看,朝廷竟然如此困窘,實為不可思議:絲綢瓷器應是皇家榮耀象征,如今停止訂購;取消給滿洲儲備旗兵及其家庭婚葬事宜的補助;熔化“金鐘”——其成分只有十分之三的金,另有二分之一的銀、五分之一的銅——制成一百四十克至四百二十五克重的小金錠,以之購買糧食和必需供應品;熔化銅制祭器和佛像來鑄銅錢。朝廷還強令官員按爵位和官秩捐助,若幹衙門裁減冗員以節省俸祿開支,取消修繕宮廷建築的專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