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誰有資格接朱元璋的班(第4/5頁)

但這個“平衡”,卻終於在他死後,被起兵造反的皇四子燕王朱棣打破了。論原因,還得說說朱棣本人。

在眾多史料裏,朱棣被形容為一個常年來處心積慮,企圖謀奪皇位的野心家。但不容否認的是,在當時,他是諸藩王中最令朱元璋放心的人。

朱棣篡位成功後,為其篡位尋找“合法性”,對史料大加篡改,比如加上了“皇太孫”陷害燕王,“燕王”屢受“太祖褒獎”之類的虛假情節。但有一條是可信的,朱元璋生前對朱棣之器重,在眾皇子中僅次於太子朱標。比如朱元璋那句知名的贊譽朱棣的話語“棣兒類我”,實出自洪武朝末期兵部尚書魯思俊的個人筆記。具體情節是洪武二十一年(公元1390年)明軍北征蒙古,朱棣率燕軍深入不毛之地,大破蒙古軍,迫降北元大將乃爾不花,招降5萬人。捷報傳到京城,朱元璋喜不自勝,對兵部尚書魯思俊贊道:“棣兒類我。”靖難之役時,魯思俊已然作古,聯想到其曾身為太子朱標以及皇太孫朱允炆講師的身份,可見這段記錄的可信性是極高的。而朱棣也再接再厲,兩年後的三月,朱棣再次受命出師北征,先破元將索林帖木兒的大軍,再乘勝追擊,打敗當時北元“柱石”哈刺兀。在彼時明朝功勛宿將紛紛遭到屠戮的情形下,橫空出世的朱棣,實為大明九邊最卓越的“將星”。時人“燕王善戰”的評語,誠為實情。

戰功冠絕諸兄弟之上的朱棣,在當時的諸藩王裏,是個口碑甚好的人,既無秦王的驕橫,更無晉王的奢靡腐化。在洪武九年(公元1376年)隨朱元璋巡視老家鳳陽時,他就留心民間疾苦,史載“民間細事,無不究知”。自就藩以來,在其屬地愛惜民力,鞏固軍屯,協助地方官員發展生產,在洪武十八年,二十年兩次調撥軍隊,協助地方府衙興修白溝河、灤河水利,多次親臨工地“帶頭示範”,終使當地“灌溉千裏”,營建北平城時,動民夫數萬,“補恤甚厚”。邊境操練演軍時,但凡有踐踏民田,毀壞百姓財物的行為,一律重金補償。劃定軍隊屯田範圍時,強調“不與民爭利”,曾將懷來附近千畝良田讓與附近農戶,“另擇低窪貧瘠之地屯耕”。對待麾下兵將以及地方官員的貪汙行為,也毫不手軟,多次接受鄉民訴狀,上書朱元璋揭發當地府衙的不法行為,懲治多名貪官汙吏。對其軍中兵將的擾民行為也毫不姑息,先後重辦數名曾追隨其出生入死的親兵。特別是洪武二十二年(公元1389年),掌管北平軍械錢糧的司谷(相當於後勤部長)劉通貪墨事發,朱棣令劉通持刀,與麾下遭克扣的30名士兵相搏,頃刻間劉通就被剁成肉醬。甚至在多年後朱棣起兵造反,建文帝派大軍征繳前,國公徐輝祖就建言:燕王“深得民望,軍紀嚴明,冠於九邊,不可輕視也”。

在洪武朝時代,不僅朱棣屬地的官民對朱棣稱譽有加,就連當時朝中以“忠直敢言”著稱的幾位“直臣”,對他也贊不絕口。敢於糾劾權貴的監察禦史韓宜可,一生揭發權貴重臣無數,卻唯獨對朱棣推崇不已,其彈劾晉王的奏章裏寫道:“若諸王以燕王(朱棣)為楷模,凡事以安民儉省為首任,實為大明之福。”太子朱標巡視北方,歸來後在為晉王、秦王開脫的同時,也稱贊朱棣“四弟安民營邊,仁勇兼有,為邊陲柱石也”。對素來痛恨貪官汙吏,崇尚簡樸,重農愛民的朱元璋來說,這一切自然為朱棣增加了不少“印象分”。

朱棣的目標顯然不是做“柱石”,心懷大志的他,能讓朱元璋徹底放心,是因為他的“不爭”。洪武二十一年,二十三年,朱棣兩次北征得勝,卓越戰功,只得到朱元璋“寶鈔十萬貫”的封賞,與他的那位臨陣脫逃的三哥晉王無二,晉王得賞後尤嫌不足,時常牢騷滿腹,朱棣反而毫無怨言,相反屢屢上書,坦言自己“功不及賞”。如此“謙虛謹慎”,自然讓朱元璋心中的天平傾斜。

洪武二十五年(公元1392年)太子朱標病逝,朱標之子朱允炆被立為皇太孫,朱棣偵得朱元璋對藍玉日生不滿,遂向朱元璋進言:藍玉是“跋扈將軍,日久將尾大不掉,恐禍及太孫(朱允炆)”。令朱元璋殺心頓起,次年大興“藍玉案”,株連數萬人。憑此舉,朱棣既向朱元璋表明了“立場”,徹底打消了朱元璋對他的懷疑,又除掉了日後自己起兵奪權的最主要對手(藍玉是太子朱標的舅舅,也就是未來建文帝朱允炆的舅爺),可謂一舉多得。

縱使朱棣巧妙“表現”,朱元璋也對他器重有加,但在朱元璋眼裏,朱棣只是個“柱石”,做不得“天子”,原因正在“棣兒類我”的一句話上。朱元璋對接班人的要求,是一個寬容的“仁君”,而不是自己“剛猛治天下”的翻版。“類我”的朱棣自然是不符合要求的。而就實力而言,朱棣盡管權鎮一方,在當地“深得民望”,其軍隊也“驍勇冠九邊”,但若對照一下孟森在前文關於朱元璋中央與藩王關系的論述,我們不難看到,朱棣的邊上,是兩個已被“治服帖”的哥哥秦王和晉王。且不說中央以全國治一隅的優勢,單是這兩個已對朝廷忠心耿耿的藩鎮對他的牽制,就令他難有動作。這個“權力的平衡”,若無意外,朱棣是無法打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