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收藏家

螞蟻和鳥類都有儲藏的嗜好,犬類、各種嚙齒類動物、某些螃蟹以及智人也不例外。這些生物的共同之處,在於它們都有收藏沖動,喜好儲存與生存無關的物品。研究表明,人類的此類沖動,或許具有遺傳性,常常從幼年時便展露出收藏本能。莫裏斯·雷姆斯曾是法國首屈一指的拍賣師、藝術理論家,他寫道:“幼兒會緊緊抓住小玩意兒,洋娃娃和士兵玩偶。那些東西是他的玩具,是世上唯一為他提供安全感的有形物質。”雷姆斯繼續寫道,隨著兒童鑒別力的增長,隨著“學會辨別物體的品質,兒童的競爭精神也會與時俱進。這種天賦與日俱增,使他們得以首次與成年人相提並論”。人類的收藏本能,也會滋生反抗叛逆、兄弟交惡,產生終生難忘的恐怖回憶(在奧森·威爾斯導演的電影《公民凱恩》中,少年凱恩丟失“玫瑰花蕾”雪橇即屬此類情況。該影片的原型人物威廉·倫道夫·赫斯特,也是一位貪得無厭的收藏家)。

收藏本能及其強迫症的根源是什麽?至今未有全面分析和解釋。收藏本能說來奇怪,又沒那麽不同尋常。作為文物收藏家的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將人類的收藏沖動,追溯到與訓練孩子的如廁習慣有關的未解矛盾上。弗洛伊德的同事兼競爭對手卡爾·古斯塔夫·榮格,強調了收藏沖動與集體無意識之間的關聯。在本書中,我們對亞瑟·賽克勒醫生的收藏生涯進行了研究。但遺憾的是,我們並未對反映其收藏本能的根源進行分析。亞瑟·賽克勒本人、兩個兄弟莫蒂默與雷蒙德,都是精神病學家。此外,在搜尋中國藝術珍品時,亞瑟·賽克勒還與保羅·辛格搭幫結夥。辛格生於匈牙利,成長於維也納,也是一位精神病學家,同樣屬於自學成才的東方藝術鑒賞家。賽克勒與辛格的收藏,構成了賽克勒博物館的核心藏品。該館與華盛頓國家廣場的弗利爾博物館珠聯璧合,引人注目;它們向兩位有探索人類潛意識執業資格的人物,表達著自己的致敬。

事實上,賽克勒醫生的生涯,為收藏本能確立了一種重要的附屬變異形式。在研究、展示自己珍藏過程中,藏品所有者——自豪的賽克勒不僅能獲得個人滿足感,藏品本身的存在,還可作為獲得低成本藏品保管設施的籌碼。那些藏品有助於賽克勒擴展人脈,從而在與主要博物館打交道時,得以協商獲得具有追溯效力的減稅待遇。最後,收藏家賽克勒靈活地向大學、圖書館以及博物館捐資、捐贈,讓家族的名字享譽全球。

賽克勒醫生在上述所有方面都功成名就。除了在華盛頓國家廣場名垂千古,賽克勒還設立了哈佛大學福格藝術博物館的賽克勒藝術博物館、普林斯頓藝術博物館的賽克勒亞洲藝術博物館、特拉維夫大學的賽克勒醫學院、北京大學的賽克勒考古與藝術博物館、馬薩諸塞州伍斯特市克拉克大學的賽克勒科學中心等。在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不僅有賽克勒亞洲藝術館,還有賽克勒3兄弟共同資助修建,用於庇護“埃及丹鐸神廟”的“賽克勒側廳”,它體量巨大,四周有水池環繞。

盡管如此,賽克勒遠非一位僅僅追逐名利的自我推銷者。作為藝術品收藏家,賽克勒的收藏熱情確實超過了他的眼力。普林斯頓大學的方聞,曾擔任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顧問,1966年,他在寫給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高居翰教授的信中,處處流露出對賽克勒的抱怨。方聞認為,賽克勒難以與人相處,在收藏方面野心太大,又沒有足夠時間開展研究。賽克勒本人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短板,因此他更喜歡成批征集藏品。“我像生物學家那樣收藏。”賽克勒曾經解釋道,“要真正了解一個文明、一個社會,就必須建立足夠龐大的數據庫。如果只研究畢加索和亨利·摩爾那些人,就無法了解20世紀藝術。”

賽克勒不愧是賽克勒,他承認自己在學識方面不如其他收藏家,甚至於慷慨資助保羅·辛格的藏品征集活動。1957年,在一次拍賣會上,賽克勒與辛格初次見面。辛格是賽克勒的同行,也是精神病學家。但是在收藏方面,辛格謹小慎微,不會大刀闊斧批量買入。辛格屬於自學成才的鑒賞家,他著重征集別人看不上眼的怪異小玩意兒。得手之後,辛格把它們藏於新澤西州薩米特市擁擠的兩居室公寓內。賽克勒資助辛格收藏的條件,是後者的珍藏,最終要落戶以賽克勒名字命名的某家機構。1997年辛格逝世後,他價值6000萬美元的6000多件藏品,如期移交給了賽克勒美術館,使該館當時的藏品數量增加了一倍有余。新增的藏品中包含了大量考古文物。經過仔細鑒定,以及對那批藏品價值和稀有度的認定,證明了辛格的判斷力。辛格為什麽收藏?他本人曾向李·羅森鮑姆解釋說:“看到自己喜歡的東西,我感到一種發自肺腑的激動。”羅森鮑姆是《藝術收藏指南大全》的作者。事實上,作為精神病學家的辛格向羅森鮑姆吐露了心聲。辛格認為,收藏是“一種非常色情的行為,與做愛類似……任何稱職的古董商都知道,收藏家在觀賞藏品時,不該受到任何打擾。那是一個親密無間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