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長城上的希望之門

至此,我們該如何歸納總結?在古老中國與新興美國之間,開展有效文化交流的現實前景如何?或許,我們應該把那兩個形容詞互換,將兩國稱為新興中國與古老美國。因為,北京已不失時機、靈巧地邁入市場經濟。然而,美國的現任總統,似乎正變得步履蹣跚。年邁的法學家,僵化的官僚制度,以及對前輩、慣例和神聖文件(由早已遠離我們而去的不朽人物在費城秘密完成)崇拜有加的美國參議院等,都在給美國總統下絆兒。(至少在北京看來,美國的政治有可能像是被綁住手腳的巨人格列佛。)

同樣,對中美藝術世界異常現象的解讀,由於太平洋兩岸看問題的視角不同,也會得出截然相反的觀點。壁壘不僅在於物質。當絕大多數障礙屬於思想問題時,它們同樣難以對付。東西方在藝術品價值方面的分歧,有其審美、歷史、經濟和政治方面的根源。上述四個層面,都在發揮著各自的作用。收藏家、博物館研究員和古董商,也一直以此為依據開展各自的活動。第一,其中最基本的層面,涉及東西方完全不同的審美傳統和相關標準。第二,雙方的藝術市場經營,以及收藏家們的實際操作相互沖突。第三,有關文物返還、對擁有豐富文物遺址進行保護等,雙方深感在法律和道德方面存在差異。第四,雙方對藝術博物館作用的解讀不同。無論用古老、新興,或其他任何詞匯描述,中美兩國都面臨著共同的任務,包括撥開困擾兩國的未知迷霧,將藝術博物館視為導師、保管者、裁決者等等。

根據我們自己的研究,我們認為,中國已確實在長城上打開了嶄新的希望之門。當今世界,人們的思想觀念如同太平洋上變化多端的氣流和洋流。那扇全新的希望之門,尤其令人期待。換言之,中美之間的文化差異,或屬於古代道教陰陽二元論的典型例證:擴張即收縮,清澈即渾濁;一些人眼中的平淡無奇,在另一些人眼中成了不同凡響。旨在保護古代遺址的具體措施,在其他人看來,變成了慫恿應被消滅的盜墓活動。中國藝術市場耀眼如同流星,它的崛起值得注意。但是,仔細研究,它那看似硬邦邦的統計數據,也開始顯得搖擺不定。而且,那種兩極化現象常常充滿活力,相互發生作用。它們不僅相互排斥,相互吸引,在穿越有爭議地帶時,還會發揮突破作用。以上述東西方的基本差異為例:東西方文明的審美觀念截然不同;然而,雙方都認為那種差異理所當然。

約瑟夫·艾爾索普是華盛頓的專欄作家。他才華橫溢,做事痛快利落。1979年2月,他給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朋友、東亞藝術權威人士高居翰教授寫了封信。在此,我們引用那封憂心忡忡的信件,借以展開下面的敘述。當時,艾爾索普正在撰寫重要著作《珍貴的藝術傳統:藝術收藏及其有關現象史》(1982年出版)。針對該書有關中國章節,艾爾索普去信征求高居翰的意見。“親愛的吉姆,”他開始寫道,“……實際上,與本書其他任何部分相比,我更加憂慮其中的中國章節。”他解釋道:

我研究、閱讀中國藝術,斷斷續續搞了四十五年。首先,以“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休閑方式,難以搞好中國藝術研究。其次,在我看來,中國藝術的基本問題,似乎才剛開始得到整理解決。意味著我只有通過最艱辛的工作,才能應對中國藝術極其艱難的問題……如有可能,我應該完全放棄書中現有的中國章節。但是恐怕真的沒有拿掉與中國有關內容的可能。因為本書的主題是:以藝術收藏為開端,人們已通過不可思議的方式,形成了一個復雜行為體系,許多行為幾乎總在自發產生。在各不相同、互不連貫的藝術傳統小集團中,中國顯然是一個大塊頭。

艾爾索普以善於把握政治或文化問題而聞名於世。因此,上述文字如同他的生動自白。關於中國,他的經驗廣泛而直接。1941年,艾爾索普從哈佛大學畢業,成為一名快速成長的華盛頓記者(其家族與埃莉諾·羅斯福的家族有關)。當年年中,他有機會與陳納德會面。陳納德脾氣暴躁,曾是美國陸軍航空兵軍官,正忙於招募“美國志願隊”,即後來人們熟知的“飛虎隊”。“美國志願隊”在名義上屬於中國國民黨空軍的特別單位。艾爾索普以陳納德專職歷史學家身份,簽約入夥。日本偷襲珍珠港那天,他正在香港執行任務。當那座英國殖民地城市被日本侵略者攻陷時,艾爾索普被拘留了半年,直到通過俘虜交換被日本人釋放。被拘禁期間,他刻苦鉆研中國學問和語言,熟練掌握了4000個漢字(了不起的技能,除了古典文獻,這樣的詞匯量足以閱讀任何中文報紙)。艾爾索普總共在中國停留了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