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腐屍宴

總督與國王

對羅馬人來說,權力的危險在於人們會對它上癮。處理自己同胞公民的事務,率領他們投身戰爭,這些神聖的責任足以使任何人頭腦發昏。國王般權威的滋味是令人上癮和腐化的——不就是因為這一層洞見,共和國的根基才建立起來嗎?而且,現在的羅馬是世界的主人,各民族的主宰,它的執政官的權威遠遠超出了國王。為此,羅馬人堅持檢查的權利,以限制和約束他們的執政官。

隨著共和國邊界的不斷擴張,羅馬人遇到了難題。他們不再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城市國家的公民,他們的國家成長為超級大國,需要他們注意的地方也隨之增加,數不盡數。到處有戰事發生。敵人越遙遠、越難對付,執政官需要應付的後勤問題越多。在極端的情況下,元老院別無選擇,只能任命一位行政官代執政官行事。羅馬人稱之為“總督(proconsule)”。在整個公元前2世紀,帝國不斷地擴大,求助於總督的情況也越來越頻繁。根據任務的性質,他們作戰的時間經常大大超過了傳統上的一年期限。例如,龐培就在西班牙待了5年。盡管戰爭取得了勝利,他還是引起一些保守的羅馬人的憤怒。龐培大受民眾歡迎的事實更加深了元老院對過大的總督權力的反感。或許可以說,龐培的特例源於西班牙的危急局勢。在其他地方,只要羅馬的利益還未受到直接威脅,元老院寧可容忍一定程度的無政府狀態,也不願把他們中的某個人派去包攬一切事務。

這就是亞洲行省的情況。米特拉達特斯戰爭以後,行省滿目瘡痍,一片混亂。城市在懲罰性的壓迫中呻吟;社會結構瀕於崩潰;在邊疆地帶,地方王公亂戰成一團。圍著劫後行省的傷口,羅馬的“蒼蠅”歡快地嗡嗡叫著——不僅有像愷撒這樣野心勃勃的年輕軍官,也包括收稅員的雇員們。米特拉達特斯沉重打擊了這些雇員,但現在,聞到新鮮血液的氣味,他們急匆匆地趕來了。不管怎麽樣,亞洲仍是羅馬最富庶的行省。也正因為這樣,元老院才未能在這裏做出公正的善後處理。它可以信任誰來管理?沒有人會忘記最後被派到東方的那位總督。即使在自己的支持者中,蘇拉也不是一個好榜樣。

盡管如此,羅馬的每一個人都清楚,對米特拉達特斯的戰爭仍是一項未完成的任務。蘇拉因急於返回意大利贏得內戰,故意放棄了共和國的報復權利。純粹作為權宜之計,在可以摧毀對手的時候,他放過了殺害8萬意大利人的屠夫。尤其在那些感到自己也被牽涉進來的人看來,蘇拉的行為特別令人憎恨。由於這個緣故,蘇拉留下的軍官們不時發動一場突然襲擊,希望激怒米特拉達特斯;同樣,由於這個緣故,元老院不肯批準和平條約,盡管它是自己的全權指揮官簽訂的,盡管元老院是由蘇拉派的首腦人物如卡圖盧斯、霍騰修斯等人領導的。米特拉達特斯的使團到達羅馬後,人們搪塞說,元老院沒空見他們,讓他們焦急地等了一月又一月。

這些讓米特拉達特斯確信,羅馬人仍想毀滅他。他從未放棄過自己的野心,亞洲的財富也總是顯得唾手可得。避開羅馬人窺探的眼睛,米特拉達特斯慢慢地重建了他的進攻能力。那是蘇拉與他的協議所禁止的。這一次,他把眼光投向了海外,從敵人那裏汲取靈感。珠寶裝飾的鎧甲和閃亮的武器被放棄了,羅馬式紀律和效率被引進來。他給步兵裝備了“格拉迪(gladius)”,一種雙刃西班牙短劍。羅馬軍團大約在一個世紀前開始采用。用它或刺或砍向重要器官,能造成可怕的創傷,東方人對它很畏懼。米特拉達特斯看上了這種武器。

為此,公元前74年夏天,他同馬略派在西班牙的反抗者接觸,後者保證幫他裝備和訓練軍隊使用短劍。消息傳出後,羅馬人又是憤怒又是恐懼。共和國覺得自己面臨前所未有的危險。以前,若非對自己先發制人的打擊力滿懷信心,羅馬人極少投入戰爭,即使對陣最微不足道的敵人時也是這樣。米特拉達特斯肯定不是微不足道的。似乎又一次,亞洲陷入了危機。羅馬的憤怒浪潮來得如此猛烈,使得任命一位東方指揮官成為不可避免的了。於是,那個要命的問題又出來了:任命誰?

公元前74年,蘇拉派在元老院有很大的影響力,可以否決任何看起來過於自大的人。不用考慮龐培,他正忙於西班牙的征戰;也不用考慮克拉蘇,競選執政官占去了他的全部精力。對卡圖盧斯和他的盟友來說,很幸運,當年他們中的一個正擔任執政官。在那些支持獨裁官及其各種措施的大貴族中,盧修斯·盧庫勒斯(LuciusLucullus)是最能幹、最出眾的。然而,從一開始,他就不是很順利。盧庫勒斯出身於一個古老家族,這個家族的世仇和婚姻不幸眾所周知。他的母親沒完沒了地找情人,他的父親同許多人結下深仇大恨。後來,他父親被宣布為國家公敵,不得不流亡在外。盧庫勒斯繼承了家族的血仇,將一個控告他父親的人送上了法庭。這件事使他首次為眾人所知,他不依不饒的性格也由此可見一斑。這很容易被解釋為固執,因為他不是一個隨和的人,毫不在意人們對他孤傲、吝嗇的看法。另一方面,他又很仁慈,有很高的文化修養,是哲學家和歷史學家,對希臘文化有很深的造詣,真誠地關心羅馬臣民的幸福。這就是盧庫勒斯,對仇恨刻骨銘心,難以釋懷,對自己的信念忠貞不移,滿腔熱情。他尤其忠誠於蘇拉。幾乎可以肯定,蘇拉首次進軍羅馬時,盧庫勒斯是唯一追隨他的軍官。在上次對米特拉達特斯的戰爭中,他高度表現出自己的正直和機智,很好地平衡了對指揮官的責任和保護苦難的希臘人的願望。後來,他又致力於維護獨裁官的聲名,成為蘇拉遺囑的執行人及其子女的保護人。不像龐培或克拉蘇,他對死去的朋友的忠誠令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