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戌正(第4/12頁)

姚汝能捏緊拳頭,想要出言反駁,可忽然想到一件事。

吉溫是得了中書令的任命,是李相的人。相信他會非常積極地去證明,李泌是錯的,太子是錯的。所以無論如何辯駁,張小敬都得被打成奸細。姚汝能再看向吉溫,終於從那副溫潤君子的面孔裏,分辨出幾分陰險。

他的內心,滿是憤怒和絕望。長安城已被架上油鍋,這些人還在鍋裏頭琢磨著把唯一正在滅火之人幹掉!這他媽叫什麽事!

若換作從前,姚汝能熱血上頭,早就不顧一切開口抗爭,或者幹脆掛冠而去。可在這幾個時辰裏,他已見識過了太多冠冕堂皇下的齷齪,知道在長安城裏,光憑著道理和血氣之勇是行不通的。

他得留下有用之身,才能幫到張都尉。

吉溫見姚汝能無話可說,便轉身對其他幾位主事繼續道:“如今李司丞下落不明,唯一的線索,就著落在張小敬身上。本官已分派了四十多個番仆,先把通緝文書送達全城諸坊。你們得盡快修好大望樓,恢復全城監控,這是第一要務。”

幾名主事都面露難色,其中一人道:“望樓體系乃是李司丞一手建起,十分復雜。我等皆是文牘刑判之職,對這個……只能坐享其成而已。”

吉溫有些不悅:“難道懂望樓的人一個不剩全死完了?”幾個主事諾諾不敢言。姚汝能在旁邊忽然擡手道:“在下略懂。”

“哦?”

“此前在下擔任的正是望樓旗語、燈語的轉譯工作。”姚汝能沒說假話,幾個主事也都紛紛證明。吉溫頷首道:“既然如此,那此事就著你去做。一個時辰之內,望樓要恢復運作。”

姚汝能暗喜,只要掌握了大望樓,就有機會幫到張都尉。為此,他不得不捏著鼻子與虛偽的新長官虛與委蛇,這可是之前自己最痛恨的做法。

他現在總算明白,張小敬所謂“應該做的錯事”是什麽意思。

這時一只手拍了拍姚汝能的肩膀,他回頭一看,原來是那位宣讀官典的官員。

“本官叫元載,字公輔,大理寺評事。現在忝為吉禦史的副手。”元載笑眯眯地說道,晃了晃手裏的簿子,“你說你叫姚汝能是吧?正要請教一件事情。”

“元評事請說。”

“我剛才查了一下記錄,有一個叫聞染的女人,是被你帶出了監牢,正安置在附近對吧?”

“啊?是……”姚汝能一出口就後悔了。元載看人的眼神飄忽不定,很難有針對性地做出戒備,一不留神就被鉆了空子。

元載眼神一亮:“這女人與張小敬關系匪淺,想抓張小敬就得靠她了——她安置在哪裏?”

“我這就去把她帶來。”姚汝能回避了元載的問題,要往外走。不料元載眼珠一轉,把他給攔住了:“你要去修大望樓,不必為這點小事耽擱,把地址告訴本官就好。”

他咄咄逼人,不容姚汝能有思忖的機會。姚汝能想不出什麽好辦法推脫……可是,絕不能把她交給這個家夥,那樣的話張都尉就完了。

元載神情還在笑,可是語氣卻已帶著不耐煩:“快說,難道你想存心庇護不成?”

姚汝能知道,如果讓元載起疑,吉溫絕不會讓自己去修大望樓,就幫不到張小敬了。

現在,自己必須在張小敬和聞染之間做出選擇。

姚汝能咬著牙,寧可自己沒的可選。

一輛馬車橫躺在街道上,已近半毀。

它一頭撞到了一處巨大的燈架,隨即側翻在地。本來在燈輪處有很多歌姬少女在行歌踏春,結果這輛車突然失控,撞了過來,把這些可憐女子橫掃一片,嬌呼呻吟四起,花冠、霞帔散落一地。現場一片狼藉。

周圍觀燈的百姓同情地圍了過來,以為車夫趁著燈會喝多了酒,才釀成這麽一起事故。

一名士兵從車裏狼狽地爬出來,隨後又把刺客劉十七扯出來。可後者已經氣絕身亡,咽喉上多了一道紅線。

剛才牛車通過宣陽長興的路口,忽然一個黑影從車頂躍過,速度極快,先殺死了車夫,讓馬車傾覆,然後趁著混亂沖入車廂。這家夥的刀法精準得出奇,一沖入車廂,短刀準確地劃過劉十七的咽喉。守衛甚至連出刀的機會都沒有,那黑影已退出去,靈巧地跳下車,然後順這燈架越過坊墻,揚長而去。

“不對,我看到的是兩個黑影,一前一後。”這是士兵在昏迷前的最後一個思緒。

元載朝著慈悲寺旁邊的生熟藥鋪子走去,他現在很快樂,連腳步都變得輕松。

沒有理由不快樂,一切事情都朝著他最滿意的方向發展。不,是比他最滿意的期待還要滿意。

在最初,他只是被要求出一份提調文書;在發現封大倫誤綁了王韞秀後,元載主動提出了第二個方案,一石二鳥。然後他直奔禦史台而去,恰好當值的是吉溫,跟他相熟。元載剛剛寒暄完,還沒開口說話,吉溫突然接到一封李相密函,讓他立刻去搶奪靖安司的司丞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