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戌正(第2/12頁)

這個威嚇似乎起了作用。屋子裏沉默了片刻,另外一扇門板很快被卸下來,露出半扇門的空隙。張小敬、檀棋側身而入,屋子裏的一只手點亮了案幾上的龜形燭台,托在手裏。

火師是個滿頭斑白的老者,皮膚如棗色一般皴裂,看不出是哪一族出身。在他身後,一排排全是竹書架。書架上擺放著各種名貴綢卷,每一卷用的都是象牙白軸、水晶環扣,還用五色布簽標明了類型。有淡淡的樟腦香氣彌漫其間,清腦醒神,兼防蠹蟲。

這些書不是用來看的,而是專供達官貴人贈送之用的禮品。火點每天要處理各種聯絡文書,用書肆做掩護再合適不過了。

張小敬也不寒暄,進門後劈頭就問:“我要知道是誰發出的委托,讓劉十七和摩伽羅去刺殺波斯寺普遮長老。”

老者托著燭台,燭光照在臉上的重重皺紋裏,光影層疊,讓人無法把握他真正的表情。

“都尉該知道,我們守捉郎要為委托者保密。這個要求,恕難從命。”

張小敬冷哼道:“現在這個暗殺委托,牽連到一樁危及整個長安城的大案。朝廷必須知道答案,有意隱瞞者,以同謀論處!”老者不屑一笑:“守捉以誠信為本,否則何以取信天下人?別說都尉,就是京兆尹親臨,也不能說。”

張小敬怒火中燒,一拳重重捶在墻上,屋內的書架都為之一顫。老者手裏燭台卻穩穩托著:“小老只有一人在此,都尉盡可以鎖拿拷問,絕不反抗,但也別指望在下能說什麽。”張小敬“唰”地掏出弩機,頂住他的腦門,陰惻惻地說:“劉十七當初也是這麽說的。”

他沒說下面的話,可動作表示得很明白了。能用劉十七的暗語進入這裏,自然是已得了全盤交代。老者右側眉頭輕微地抖了一下:“十七違背戒律,禍及家人,我救不了他。守捉郎,守捉郎,恩必報,債必償。”

這是守捉郎的箴言。守捉郎外出做事,家眷都要留在守捉城內。劉十七泄露了火點的秘密,就算他逃得性命,家人卻死定了。

張小敬道:“豈止是他,長安若有什麽變故,整個守捉郎全都要死!”

老者見張小敬聲色俱厲,嘆了口氣:“委托人的姓名、身份,小老是絕不能透露的,不過都尉想問別的,權限之內,小老知無不言。”

能在長安城當火師的,果然都不是一般人。他知道張小敬背靠官府,不好太過得罪,便提出一個變通的法子。守捉郎在京城有獨到的情報網,說不定掌握著靖安司所不知道的資料。

張小敬便把突厥狼衛與闕勒霍多的事說了一遍,問他是否聽到過什麽。老者聽完之後,大為駭異:“小老今日未曾出門,不知外頭……居然出了這麽大的事。容在下去查詢一下。”

他托著燭台,轉身走到書架深處。

張小敬把手弩擱在桌子上,略帶煩躁地等著。他對靖安司遇襲也極度擔憂,剛才那一拳與其說是嚇唬火師,不如說是發泄內心的焦慮。

這時檀棋悄悄扯了一下張小敬的袖子:“這個老頭,身上有蘇合香的味道,卻沒有樟腦味。”張小敬“嗯”了一聲,沒有任何反應。檀棋有點起急,男人這方面怎麽如此遲鈍:“他說一天都待在書肆裏,那怎麽身上一點樟腦味都沒有,反而全是外頭的蘇合香?”

張小敬瞳孔陡縮,他“嘩啦”一聲推開身前案幾,兇猛地躍進書架。那燭台被掛在竹架旁的銅鉤旁,旁邊空無一人。

不,準確地說,還有一人。這裏有一個五十多歲的短髯胖子,身披狐裘,躺倒在書架之間,咽喉被割開一道非常精細的口子,眼睛兀自圓睜。

張小敬一瞬間就明白過來,這個才是真正的火師。那個老頭,恐怕是神秘組織派來滅口的。他們給守捉郎下了刺殺委托,接洽者即是這個火師,殺了他,線索就會徹底斷絕。

誰知剛動完手,張小敬就拍門了。尋常殺手,刺完就走,不會去理睬外頭拍門。可這個家夥機變之快,行事之大膽,讓人咂舌。他居然在極短時間內想到反過來冒充火師,套走了靖安司的調查進度。

這下子,連張小敬這種老江湖都被騙了。若非檀棋從香氣中聞出破綻,只怕他們還被蒙在鼓裏。

張小敬剛想通此節,尚未及轉身示警,忽然書肆裏傳來一聲響亮的男子慘叫聲,然後身旁那一排書架像牌九一樣,一個接一個相撞傾倒,把他和火師的屍體壓在了下面。張小敬先喊檀棋退出書肆,防止那家夥反撲,然後雙臂一擡,把書架重新推回去。

幸虧這是竹架,上頭又都是書卷,不算太重。不過這麽一壓,火師咽喉上的傷口又噴出血來,沾到了張小敬的短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