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戌正(第3/12頁)

張小敬站起身來,沖到書肆盡頭,發現後窗打開。他探出頭去,看到遠處屋頂上一個黑影在騰躍疾馳,那矯健的身手完全不似老人。

他正要追出去,忽然耳邊又響起尖叫聲,這次是來自書肆正門外頭,是檀棋!

張小敬只得先放棄這邊,轉身朝門外飛跑而去。一出門,外頭已經亮起了七八盞燈籠,十來個鐵匠和車夫模樣的人,正面色不善地圍著檀棋。他們看到張小敬跑了出來,紛紛亮出砧錘和鐵棍。

“火師呢?”為首一人怒喝道。

這些人也是守捉郎,負責火點的護衛,平時隱藏在書肆左右的車馬行與鐵匠鋪,輕易不會現身。剛才聽見那一聲慘叫,他們這才出來。

張小敬臉色“唰”地變了。原來那一聲慘叫,並不是真正的慘叫,而是老頭故意學火師的聲音發出來的,為的是讓那些護衛聽見。這個老東西,心思之深沉,簡直到了可怕的地步。只是短短的一次交鋒,設下了多少圈套。

現在被這些護衛一圍,張小敬根本沒辦法去追擊。幾個護衛推開張小敬沖進屋子,很快他們又退了出來,殺意騰騰。

他們剛才都聽到了那一聲重重的捶墻聲,顯然是來客與火師起了齟齬。很快傳來火師的慘叫,緊接著這人渾身是血地跑出來。現在屋子裏的火師屍體已經被發現,而且在屋內翻倒的幾案旁邊,還撿到了屬於這個男人的手弩。

事實再明白不過了。

“守捉郎,守捉郎,恩必報,債必償。”一個隊正模樣的人念著口號,把鐵匠錘掄起來。這裏有十幾個人,又已經把窄巷子堵死,張小敬就是有三頭六臂,也絕不是對手。

檀棋氣憤地開口道:“火師不是我們殺的。”護衛們冷笑著,根本不相信這虛弱的辯白。張小敬一舉銅腰牌,喝道:“我是靖安司都尉張小敬,是由劉十七帶過來找火師問話的,我絕沒動手,兇手另有其人。”

隊正眉頭一皺,若是朝廷辦差的人,還真不好處置。他示意手下暫緩動手:“你說劉十七?他人呢?”

“應該馬上就到。”

隊正道:“好,就等他來,再來定你的生死。”他一下一下拋著手裏的鐵錘,肌肉上的青筋綻出,眼中的殺氣不減。

遠遠地,一個黑影幾下跳躍,便離開了平康坊的範圍。

聽到吉溫的宣布,姚汝能呆立在原地,化為一尊石像。

綁架王韞秀?勾結外敵襲擊靖安司?

把這兩個罪名栽到張小敬頭上,姚汝能覺得荒唐無比。可是在新任靖安司主官眼中,這是一個再正常不過的推測。

在世人眼裏,犯人都是最不可信的惡鬼。就像吉溫剛才說的,一個殺死上司的死囚犯,憑什麽不會犯第二次——別說吉溫,當初李泌剛提拔張小敬時,姚汝能自己都心存偏見,認為這人一定別有所圖。

這次可不像上次。上次是崔器自作主張,強行拘押張小敬,根本沒有任何罪名,所以在右驍衛的文書裏,連名字都不敢提。但這一次對張小敬的公開指控,性質完全不同,他在京城將再無容身之處。

不行,我必須得跟吉司丞去說明白!

姚汝能推開身邊的同僚,沖到慈悲寺前。吉溫正在跟幾位幸存的主事講話,分配工作。姚汝能不顧禮節,強行打斷:“吉副端,您犯了一個錯誤!”

“嗯?”

“吉……吉司丞……”姚汝能百般不情願地改成了稱呼。

“講。”吉溫這才讓他開口。

“在下是靖安司捕吏姚汝能,一直跟隨張都尉查案。他搜尋王家小姐、阻止突厥狼衛,都是眾目睽睽的功勞,怎麽可能與之勾結?這其中,一定有誤會!”

吉溫捋了捋髯,溫和地笑道:“姚家阿郎,我適才也有這個疑問。不過李司丞曾經說過,突厥狼衛只是枚棋子,背後另有推手。張小敬剪除突厥狼衛,恐怕也是他們用的障眼法。”

他把李泌推出來,姚汝能一時竟無法反駁。吉溫忽然一拍手,恍然道:“我剛剛聽說,在昌明坊找到一個叫聞染的姑娘,還是你找到的,對嗎?”

“是。”

“我可是聽說,張小敬故意欺騙靖安司,假稱找到王韞秀的線索,讓李司丞調動大量資源去救。結果救出來的,卻是他的姘頭。”

這話說得很毒,隱藏著最險惡的猜測,可是大部分內容卻是事實。李泌對此確實相當不滿,姚汝能也知道。可……可是,這和張小敬是內奸並沒有聯系啊。

這時,旁邊那位讀官典的官員也插口道:“張小敬在萬年縣時,外號叫五尊閻羅,狠毒辣拗絕。這樣一位梟雄,可不是什麽人都能駕馭的。”

他這句話跟主題沒有關系,可聽在大部分人耳朵裏,卻成了張小敬人品最好的注腳,還把李泌給捎帶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