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隔物勒殺(第2/3頁)

星光在遠天中閃爍,窗外的亭台樓榭,花草木石全朦朦朧朧的,仿佛罩著一層薄紗。霍雄也在外屋候著,他一會兒在屋中站站,一會兒在門口站站,有幾回還蹲到屋外的廊廡下,走到庭院的樹影裏。他也很想能為大人做點什麽,可是能做什麽呢?他反復思索了今日之案,回想很久很久以前,爺爺對他說過的各種疑奇之案,可是想來想去,也想不出個所以然……

面對星空,有一陣,他的眼前似曾看到一片茫茫的大海,仿佛聽到海水的拍礁之聲和外國人嘰裏呱啦的說話之聲;又仿佛看到虎門外的珠江口,荷槍執戟的官兵正檢查著出入海港的船舶,看到海山樓院[1]上,許許多多穿戴各色服裝的外國商賈正同一個峨冠博帶的宋朝官員舉杯暢飲,這個官員正是市舶司許提舉……

他想起了市舶司許夫人曾說,數日前有幾個身著異裝的夷人來請許提舉赴宴,許提舉因身染小疾沒去,也嘰裏呱啦地對他們說了一通夷話,就把他們打發走了,此案會不會是夷人?

他知道,許提舉管理外商,時常得同夷人打交道,間或也不免要沒收夷人走私過致[2]的商品。許提舉要是引起一些不法夷人的痛恨,那也不是沒有可能的。如果這案子萌發於此,那這個案子的背後就還隱藏著一宗更大的案子。否則,夷人何至於冒如此大的風險呢?可是……夷人,要想進入許提舉的內書房而不被發覺,甚至不留一點痕跡,談何容易!可是……許提舉掌管外商事宜,夷人會宴請他,這是常事,又何足為怪呢……

“噗——”霍雄仰頭長長地吹出一口氣,他的思索轉了一個圈兒又回到原來的地方,眼前仍是一片深邃的星空……

浮雲遮蔽了星光,涼風吹得安撫司庭院中樹葉簌簌作響,夜色愈濃了。內院的廄欄裏依稀傳來聲聲馬的鳴叫,那是宋慈乘騎的那匹棕紅馬的鳴叫之聲。馬解人意啊,這聲聲鳴叫直使人心愈加不安。

房中響起輕輕的腳步聲,是宋芪從內間走了出來,童宮連忙迎了上去:“大人……”

“睡了。”

童宮這才與霍雄一同輕輕地走進了內間。

榻前,老侍醫也守在這兒。童宮、霍雄二人重又守在大人榻前,心裏似乎略略安定了些,望著大人昏睡中微蹙的眉心,他們覺得大人好似仍在思索。

不知不覺,銀燭台上的蠟燭即將燃盡,宋芪上前添了幾支,屋子裏頓時亮了許多。轉回身來,宋芪看到母親一只手撫著前額,已顯得很是疲倦。

“母親,你先去歇息吧!”芪兒勸道。

宋夫人把手放下來,卻說:“芪兒,你先去歇息吧,小萱兒醒了,要找你的。”

“不必,秋娟姐都照看著。”芪兒坐下來同母親靠得更緊了。

宋夫人摟著芪兒,不知怎的,忽覺得一陣陣辛酸湧上心來,摟著芪兒的手也微微顫抖了,淚水落在芪兒豐腴的手背上。聰敏的芪兒立刻感覺到母親是想起她的親生女兒來了。芪兒多想安慰母親啊,可說什麽呢?又擔心越發觸動母親的感傷,她於是只將自己的手加在母親的手上,輕輕地撫摩著。

童宮、霍雄目睹此情,都無言,各人又都默默地坐著……

刮風了,宋慈朦朦朧朧地聽到“砰”的一聲響,一扇窗牖被風吹開,一股急風直灌進來。他覺得有些寒意,睜開眼睛,想叫芪兒去關窗,可是榻前空無一人。

“這是什麽時辰,他們都去哪兒了呢?”

又一陣涼風灌進來,銀燭台上的蠟燭只剩下一支燭光,煢裊搖曳,黯然欲滅。這時,窗外黑影一閃,跳進兩個人來,兩個各持短刀的蒙面人。

“啊,這一回難避兇手之刃了。”一絲意識掠過宋慈的腦際。

可是,兩個刺客鋼刀一晃,又都收將起來。一刺客忽從懷中抖出一條繩索,二人就向宋慈榻前一步步逼來……宋慈想,現在只有等二人近前,冷不防開出雙掌,擊他們個措手不及,再做計較。可是二人已近,宋慈只覺得自己的手被綁縛住了,動彈不得。他想喊,也喊不出來。一雙大手猛一下托起他的頭,又迅速豎過他頸下的枕頭,墊在他的脖頸之下,連同枕頭一起捆了就要勒殺他……

啊,憋悶……

“老爺!……老爺!……你怎麽啦?”宋夫人忽然發現宋慈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呼吸也粗了,連忙呼道。

宋慈醒來,費勁地睜開雙眼,蒙眬中辨認出眼前坐著的是夫人,一旁還站著芪兒、童宮、霍雄、侍醫……頓了頓,宋慈又蹙起眉心,微合雙眼,仿佛仍在搜尋已經消失的夢境……好一陣,他忽然睜大雙眼,放出光芒——那種在深思疑案忽得要領時特有的光芒!

“去……快去……”宋慈看著童宮、霍雄,聲音雖細,卻一字一珠,很是清楚。“許提舉……之屍……再去……檢驗一回……極可能是……隔物勒殺[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