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案發市舶司(第2/3頁)

“宋大人,我家老爺一定是被人勒殺,絕不會自縊!”許夫人在旁,又這樣說。

宋慈沒有回答。他也在想,這樣一位朝廷命臣,怎麽就突然自縊了呢?稍頓,宋慈問許夫人:“誰最先發現?”

“是我。”許夫人道。

“如何發現的?”

許夫人聲音哽塞,嗚嗚咽咽,宋慈聽了一陣,總算聽清她所說的:許大人近來偶染小疾,昨夜時交三鼓之後,仍未回房歇息,許夫人只好去叫他。平日裏,許大人要是獨自一人在書房用功,最惱人打擾,就連他的夫人和兒子也不得隨便進去。昨晚,許夫人親自到老爺窗外,房中還亮著燈,許夫人先是輕喚了兩聲,無人應;又重喚了兩聲,仍無人應;這才推門進去。推開門後,也沒看到老爺,許夫人又喚兩聲,還是沒有人應。房裏靜悄悄的,紅燭即將燃盡,跳動的光焰照著書案,在地上拉出長長的黑影,許夫人忽然害怕起來,她又說:“老爺,你快出來,別嚇著我了。”還是沒有人應。她於是心驚膽戰地打算退出書房去喚兒子,就這一回身,她看到了,老爺就掛在她身後靠門一側的梁上……

“屍首由誰放下來,當時可曾解救?”宋慈又問。

許夫人嗚咽著,答不上來了。許公子接著說:“回大人,是我與家人一同放下的,放下時,氣脈已經全無,無法解救了。”

說這些話的當兒,霍雄已將許提舉足上的鞋脫下,去對那椅上的鞋印,宋慈一邊聽著敘說,一邊也走到那椅前,只見那鞋底與鞋印完全吻合。霍雄又比量從椅面到勒帛的距離,也與許提舉身長相符。

“宋大人,這一定是兇手假造的,切不可信,不可信!”許公子見了,又連聲說。

宋慈沒有作聲,甚至臉上也無反應。

“大人,懸梁處塵土滾亂。”已經攀上楣梁的童宮從梁上稟報下來。

這是只有宋慈與霍雄才聽得懂的答案:如果梁上系帛處只有一路無塵,便可知不是自縊,而大有死後被人吊掛之嫌;這種塵土滾亂之狀,大抵是自縊者臨絕前掙命所致。

“會不會是兇手假造下的呢?”宋慈也這樣自問。

當然,這跡象也可以假造得下,但眼下的情況是,諸般跡象都與屍檢所示的結論相吻合。就這樣定了?“還是將屍首再復檢一遍吧!”宋慈想。

這回驗得更加入微,許提舉身上的每一處皺隙都注意到了,可那結論仍是明明白白地“寫”在死者身上:許提舉之屍,面色赤紫,項上繩痕黑瘀,斜入發際,八字不交。這與被人勒殺後假作自縊的——項上留下繩頭走向相交的勒殺痕明顯不同,與死後被吊掛起來——項上留下並不赤紫的白痕更不同。不但如此,許提舉之屍發不亂,手不散,兩手臂兩腳尖皆垂直朝下,全身未見其他傷害之痕。至於許公子所說,“吊死者當口開舌出”那必須是繩索吊在喉頭之下才會口開,舌尖出齒門二至三分,並在口吻兩角及胸前有吐出的涎沫;但許提舉舌頭內合而不出,那是同為繩索吊在喉頭之上,以致口閉,牙關緊,舌內抵齒不出的緣故。至於許提舉褲襠上有尿溺之痕,那也屬自縊者之常見……凡此種種,全都是自縊而死的征象。

“宋大人,我父親不會自縊,斷斷不會自縊!”許公子仍說。

宋慈還是沒有回答。若告訴死者家屬,這是自縊,也需找到自縊的緣由,豈可輕率回說一句,以為了結!

於是詳查許提舉近來飲食起居之常情。細問了許夫人及其子女,又傳問賓佐吏胥、軍士傭婢,仍未發現任何有可能發生自縊的理由。宋慈眉心漸漸皺緊了。“沒有自縊之緣由,就這般定下自縊之結論?”他躊躇著。

童宮與霍雄又梁上梁下,房裏房外,到處攀爬探看,尋找有無他人曾潛伏其中留下的痕跡。結果,處處塵封如舊,未見任何可疑跡象。

太陽不知不覺西斜了,光線暗了下來,時已傍暮。許夫人母子唯恐宋大人也說一聲“這是自縊”而放棄追索,又一再說:

“我父親絕不會自縊!”……

“老爺定是遭人暗算!”……

宋慈還是沒有回答,他只覺得自己還從未有過這樣狼狽:“怎麽連自殺與他殺都斷不定?”就在這時,他忽感到一股熱流倏一下直沖腦門,猶如雷擊電閃,他的眼前花了,懸掛著那一圈勒帛的楣梁也旋轉起來……他站不住了,向一旁跌去……

啊,又是嘚嘚的蹄聲震響在宋慈的耳邊,仿佛每一聲都踏在他的脈穴之上,頭腦也隨那車輪飛旋起來,愈加眩得厲害,疼得厲害了。

“老爺!……老爺!……”

宋慈聽到夫人充滿焦慮的輕輕呼喚,並感覺有一只輕柔的手正撫摩著他的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