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馬蹄聲聲

宋夫人也攔不住他,便說:“要去,就坐轎去!”

宋慈沒有坐轎,他一生中最不喜歡坐轎。

他登上馬車上路了。霍雄駕車,童宮單騎隨行一側,威嚴的一隊衛士擁著車騎,夾道而行。蹄聲嘚嘚,輿鈴盈耳。聽著這已有好久沒有聽到的聲音,宋慈心中著實很愉快。

他不愛坐轎,並非不喜歡人擡,而是嫌轎子太慢。這許多年來,經驗也罷,習慣也罷,總之,他認定幹什麽都得快,快,快!有不少事兒,慢了,便要誤事。他至今仍很後悔,十年前在廣東提刑任上,審理的那樁“響箭之案”,速度實在不夠快;要能快些,或許就能有個結果。那麽大抵就不至於有後來“刺殺經略安撫使”之事,也就不至於有數十位被疑為刺客的人遭一股腦兒地砍去了頭顱。

去年奉使四路,他的速度可謂快了,要不然也跑不了那麽多地方。在奔往江西的路上,他在一個小村鎮上遇到過兩個爭鬥的少婦,其中一人是孕婦,忽然腹內刺痛不止,血流如注,急死於地,用手取息,一點氣息也沒有了。宋慈趕到,先把那沒有了氣的少婦扶著盤屈在地,如同和尚打坐模樣,再令霍雄將她頭部微微仰起,用生半夏末以筆管吹其鼻內取嚏,少頃,婦人鼻內氣通,打著噴嚏醒轉。那生半夏是有毒的,宋慈又以生姜燉汁灌之,解半夏之毒,這樣便救了孕婦。

孕婦活了,可另一個與她爭鬥的少婦以為對方已死,因驚駭,找一根繩子把自己掛上梁,也絕了氣。宋慈只得又趕去救這少婦。把手一摸,少婦心頭還溫。宋慈便令將她抱舉起來慢慢解下,放之仰臥。此時救人要緊,自然顧不得羞避。宋慈親手解去了少婦的上衣,命童宮用雙膝頂住少婦雙肩,以手牽其發髻使脖頸平直通順;宋慈又親手微微揉動少婦喉嚨,並在她的胸上按摩,又按其腹;再命霍雄裂了她的膝褲,直接按摩她的腿臂,使之曲伸。如此作用一頓飯工夫,少婦終於氣從口出,恢復呼吸,再以少許官桂湯灌之,最後取筆管吹其兩耳,少婦便活了。

以上這兩個婦人,三條人命。要不是趕得及時,如何能救得她們的性命。至於抵達贛州那日,要不是趕得及時,那個還只及笄之齡的少女,就將死得慘不忍睹。

宋慈一直對江西任內那個懸而未決的案子耿耿於心,為了使之能有結果,宋慈一路疾趕快行,徑奔贛州下遊那個早已解甲歸鄉的老將軍家鄉去。不料,那老將軍也死了,是“遭人謀殺”,剛死。又是謀殺!誰殺的?“一個侍女”。又一個侍女!怎麽謀殺?反復細問,始知是精赤條條地死在這個侍女的身體之上。宋慈一聽,即行驗屍,只見那老將軍死而陽器不衰。這就一目了然了。這絕非謀殺,而是這老頭兒淫欲過度,精氣耗盡,脫死於少女身上。再細鞫問,當年那宗案子也浮出水面。原來這老將軍希圖謀求長生,有人告之,衰老之人,若能常與黃花少女相交合,便可吸取少女之陰以壯補老年之陽。於是這老頭兒買了許多妙齡侍女,長期與之交合。當年那個少女因美貌非常,為這老頭兒十分寵愛,竟懷了身孕,之後又為這老將軍的妻妾十分妒恨,於是被塞入水缸中嗆死,而後扔進前往贛州運貨的船只,到贛江上遊投之於江。

宋慈斷了此案,又急急趕去救那個已被捕去提刑司的少女。提刑司對斷這個謀殺老將軍的案子倒是神速,已審得少女供詞,將其判了淩遲之罪,關進站籠,押去市場行刑示眾。當宋慈一行馬不停蹄地趕去之時,但見街市上人頭攢動,觀者無數,那可憐的少女已被剝去衣裙,赤條條地綁縛於柱,發髻就系在那圓柱的環子上,正待開剮……這個案子給宋慈留下了一輩子也難以抹去的印記。多日過去,宋慈只要一合眼,仍會看到那個可憐的少女。天下父母誰沒有兒女,這可憐的少女還不到破瓜之年便遭此大難!宋慈也怨自己還是來遲一步,要能更早一些,這少女也不致遭此裸露於市。從那以後,宋慈做什麽事,更是篤求神速,一刻也不肯拖延。無奈後來因病,他在廣州一躺便躺了三個月,如今他自覺已好,還有誰能攔得住他呢?

蹄聲嘚嘚敲打著街市的路面,輿鈴盈耳,富於節奏,動聽怡神,在宋慈耳裏,實在無異於一曲極美的音樂。

番禹學宮坐落在本城禺山以東的大東門內。宋慈的車騎馳過了光塔街,轉向東去。今日學宮釋菜大典,必有不少文武官員應邀前來,借此機會可認識一下在廣州的諸位官員了。宋慈在車上想。是的,自任廣東經略安撫使兼知廣州以來,他還是頭一回出來主事,這是一個盡快認識自己部下的好機會。一陣急管繁弦的鼓樂齊奏之聲和著噼噼啪啪的爆竹聲在車外響了起來。學宮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