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統治風格劇變——孝賢皇後之殤(第5/11頁)

  又值佳辰三月三,春光馬上好吟探。

  雲中隱約山含黛,雪後熹微天蔚藍。

  花屋菜畦圍郭外,竹籬茅舍學江南。

  蘭亭即景思臨本,肥瘦諸家未易諳。

  不過樂極生悲,這場令皇帝興奮不已的新雪,卻讓皇後感冒了。皇帝急忙在濟南安頓下來,讓皇後安心養病。在濟南一待就是三天,皇後卻不見好轉,發燒不止。皇帝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皇後一再勸皇帝回京。皇後深知,皇帝出行,每一站都有詳細的計劃,打破計劃,在濟南多住一天,就意味著給濟南地方增添無數壓力。況且東巡計劃已經完成,讓皇太後和眾多王公大臣僅僅因為等自己而長住濟南,無論如何說不過去。她反復催皇帝起程,說反正到了德州就能上船,水程回京也很安穩,怕什麽呢?畢竟不過是一場感冒而已。

  皇帝反復權衡,終於同意了皇後的請求。好在從七日到十一日,從濟南到德州,皇後的病情一直平穩,經受住了陸路的顛簸。坐上了船,皇帝長出了一口氣,終於有心情觀賞窗外的景色了。皇帝記得,剛出京時,德州柳樹剛染了一點新綠,而今河岸已經是綠雲紅雨,春色縱橫。不料,就在皇帝欣賞運河春色,打算作詩的時候,太監神色不安地來到皇帝身邊,通報皇後身體又覺不安了。

  皇帝一驚,立刻起身,來到皇後的畫舫。皇後臉色蒼白,渾身冰冷,見了皇帝勉強一笑,說:“你怎麽又來了,我沒什麽大事。”一語未了,人已經昏了過去。

  皇帝立足不穩,險些跌倒。十多名禦醫一齊被召上青雀舫。黃昏時分,皇後在皇帝的凝視中去世了。

  乾隆畢竟是乾隆。作為皇帝,他沒有時間來心懷悲痛。有無數事情需要他安排:他要安排莊親王允祿、和親王弘晝護送太後禦舟先行回程,他要安排皇後葬禮,他要親自起草宣布皇後之喪的明發諭旨……等這一切都忙完,已經是第二天的淩晨,眾大臣都散去,只剩下皇帝一個人。陪伴皇帝的,只有船外運河嘩嘩的水聲。皇帝一分鐘也睡不著,他拿起紙筆,寫下三首挽詩:

  恩情廿二載,內治十三年。(夫妻恩情二十二載,治理後宮共十三年)

  忽作春風夢,偏於旅岸邊。(一切突然都化成春風一夢,飄散於運河河岸邊)

  聖慈深憶孝,宮壸盡欽賢。(太後平日總稱你孝順,嬪妃也無人不欽服你的賢惠)

  忍誦關雎什,朱琴已斷弦。(從此不忍再讀詩經中的《關雎篇》,因為朱琴已斷弦)

  夏日冬之夜,歸於縱有期。(往年冬夏時節,也會暫時分別)

  半生成永訣,一見定何時?(這回成了永訣,相見不再有期)

  幃服驚空設,蘭帷此尚垂。(你的衣服還掛在床邊,帷帳裏卻空寂無人)

  回思想對坐,忍淚惜嬌兒。(就在不久前我們還對坐在這裏,共同回憶去世不久的嬌兒)

  愁喜惟子共,寒暄無刻忘。(喜則同喜,憂則共憂,對我你永遠是那麽體貼溫柔)

  絕倫軼巾幗,遺澤感嬪嬙。(巾幗之中你是那麽出類拔萃,後宮無人不追念你的遺澤)

  一女悲何恃,雙男痛早亡。(兩個男孩都不幸夭折,今天一個女兒又失去了母親)

  不堪重憶舊,擲筆黯神傷!(這一切實在讓人不願回憶,擲筆長嘆,黯然神傷!)

  (《禦制詩二集》)

  皇帝方寸已亂,挽詩只是實述,文筆未見出色。然而多少總算是宣泄了一點內心的悲楚。草草寫罷,皇帝才朦朧睡了半個時辰。

  事實上,皇後剛剛去世之時,皇帝感到更多的是震驚。真正徹骨的悲痛,在以後的歲月中一次比一次猛烈地襲來。

  結發22年,他和皇後如同兩棵相互依靠交織成長的大樹,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成了對方的一部分。在皇後離去的半年之內,表面上,皇帝仍然在全力處理國務,然而悲悼之情像潮水一樣經常突然襲上心頭,悲痛的巨流頻頻卷起,讓皇帝怎麽也坐不下去,經常處理不下去任何事務。一連數月,皇帝都睡不實覺,動不動就覺得皇後還在身邊,頻頻驚醒。太監注意到,一向嚴謹精明的皇帝變得遲鈍了,無目的的活動增多,工作沒什麽效率,常常走到一處,卻忘了自己是要尋找哪個奏折。有時剛說過的話,轉眼就忘得一幹二凈。後宮上下都提心吊膽,因為已經有太多人讓皇帝莫名其妙地發火。

  唯一能真正舒緩一下火辣辣疼痛的,只有詩歌了。在皇後喪滿之日,他寫下了一首長詩《述悲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