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喪主帥退兵起風波,失夫君月英荷重任

費祎在營帳門口略略一停,心裏畢竟猶豫了,卻還是定了神踏步進去。

“文長!”他一進去便很得體地行了一禮。

魏延正在洗臉,眼睛哭得腫了,看東西不太清楚,眯了一陣才道:“文偉?”

費祎惻然一嘆:“丞相新歿,哀心疼痛啊!”他說著也掉下眼淚。

魏延把手巾扔入臉盆,鼻子擤了擤,卻不再有眼淚,只跟著嘆息。

費祎又寒暄了兩句,想想終要有一問,便試探性地斟字酌句道:“如今丞相亡故,秘不發喪,決意退兵,想讓文長斷後,文長以為如何?”

“退兵?”魏延煩躁地甩了甩手,這兩個字像一顆煩悶的炮仗,炸得他心中一片嘈雜。

“文長以為有何不妥?”費祎平和地問。

魏延背著手橐橐地走了兩步:“丞相雖亡,我輩尚在,北伐事大,一退之間動靜必大,傷損士氣,得不償失!”

“文長的意思……”

魏延搓了搓手:“不如由親官護送丞相梓棺回返成都,我自留下來率兵擊賊,兩相不誤!”

“但此乃丞相遺命,不可違逆吧!”

魏延唉地埋怨一聲,脫口而出:“怎可以一人死而廢天下之事!”

費祎頓覺得徹骨地寒心,他想起諸葛亮屍骨未寒,手下大將居然說出這樣絕情的話,真真讓人難過。

諸葛亮臨終前與楊儀、姜維和費祎密議身歿後退軍節度,遺命魏延斷後,姜維次之,因擔心魏延不肯退兵,怕生出諸多齟齬,因此並沒有召他同議,只以軍命下達。諸葛亮去世後,費祎和楊儀、姜維共籌退兵事宜,因不知道魏延肯不肯聽命斷後,所以特來魏延的先鋒營中探個虛實,這一試,真如諸葛亮事先所斷。一旦諸葛亮去世,魏延必定不服管束,壓在魏延頭上的那朵雲已經飄走了,誰可以鎮得住這個桀驁的將軍呢?

他捺住強烈的不悅,和緩地說:“北伐雖為國家大事,奈何如今非常之期,還是退兵為最穩妥。我與威公、伯約多番商議,皆認為文長智謀武藝超群,威公很贊成由你斷後,況北伐機會還多,何必強求此時!”

本來是勸和的一番話,魏延聽來卻像被火燙了般。他這幾日正氣惱諸葛亮臨斷大事不找他商議,偏去找他的仇敵楊儀,還讓楊儀節制三軍退兵,完全不把他這個征西大將軍放在眼裏。一想到將受楊儀部勒,他如何能甘心,真是寧願一死,也不肯屈尊此人之下。

他冷笑道:“楊儀什麽東西,敢來指揮我,還有那個……”他沒說出名字,眼裏早蓄滿了火辣辣的嫉妒。

費祎無可奈何地嘆道:“文長決然不退兵?”

“退兵無益處!”魏延斬釘截鐵地說,忽而一笑,手掌輕輕按住費祎的肩頭,“莫若文偉也與我同留下來,共同出兵北伐!”

費祎肩膀一抖:“文長……”他沒想到自己來遊說魏延,竟把自己陷進去了。

魏延不由得他說話:“文偉,我知你忠心國事,不然,丞相何必臨終許以大事,還將你列位公琰之後。如今,你我聯名告之諸將,言不退兵之緣由,若能攻下長安,也不負丞相所托。丞相在天之靈,當能領會你我苦心!”

費祎吸了口冷氣,他明白魏延是想借他之力,他以文,魏延以武,兩相結合,達成魏延不退兵的願望。

費祎想要拒絕,可肩上魏延的手勁越加越大,燃著火般的雙眸中是非此不可的威懾,好像費祎要是不答應,魏延定會不讓他好過。

費祎向上擡了擡身體,試著減輕魏延壓在他肩上的力量:“文長……”他打定主意便要勸說,可是話未出口,卻看見魏延含笑的眸子裏已隱隱有刀光閃動,遒勁的大手還下意識地捏了捏腰間的長劍,又聽得大帳外兵士革靴底的馬刺踩得嚓嚓作響,如迸了火花般。此地為先鋒營壘,距蜀軍中軍有兩裏之地,他立即意識到自己身處危境,血一下子湧上頭頂,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意。

“文偉,意下如何?”魏延笑眯眯地問,雙手扶住了費祎的臂膀。

費祎壓抑著狂跳的心,深吸一口氣,說:“文長之心,祎已知矣,文長為國家計,不計個人得失,在非常之期敢挺身而擔重任,使祎也心有戚戚焉!”

魏延一喜:“這麽說,你答應了?那麽,我們且手書聯名,昭示眾將!”他一招手,就要吩咐人傳筆墨。

“等一下!”費祎喊道。

“怎麽了?”

費祎的臉色白中透青,語氣卻甚為穩定:“僅是祎與文長手書,恐眾將不服,不如再聯合了威公。他為丞相長史,司掌丞相印信,代丞相行退兵事,如果能以丞相命而令三軍,何懼三軍不聽令?”

“楊儀?他會答應?”魏延嗤之以鼻。

“長史為一文吏,不諳軍事,祎當以善言勸說,曉以軍事,他也不會不顧大局。文長要圖大事,難道還容不下一個楊儀嗎?文長放心,祎如今已心服將軍,願與文長共謀謨運,必不欺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