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激將司馬反遭譏刺,驚聞兵敗玉山終傾(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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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楓丹柳黃,霜葉滿天,開了一季的花開始緩慢卻必然地凋謝,一瓣瓣,空靈得像天使的眼淚,飄灑在寂寞的澄宇下。
修遠捧著一個銅缽急匆匆地走在軍營裏,一縷似斷似續的熱氣從蓋沿蜿蜒升起,繚繞著他行色匆匆的臉。他一路不停地走到中軍帳,肩膀輕輕撞開幈幪,擡頭便看見諸葛亮倚在高低起落的卷宗後,姜維側身立在一邊,兩個人正在說話。
他悄悄躡足走進去,聽見姜維憂心忡忡地說:“丞相,司馬懿始終不肯出戰,我軍與魏軍在渭水相持四個多月,終究非長久之計。”
諸葛亮煩悶地一嘆:“司馬懿學聰明了,自鹵城一敗,他便再不肯與我軍主力交鋒,想引他出來,談何容易。”
“那,遣去魏營的使臣能不能激出司馬懿?”姜維期待地說。
諸葛亮搖搖頭:“只怕也不會起什麽作用。”
他沉默起來,目光清冷地望向帳外的藏青色天空,天空下匍匐著舒長雍容的渭水,清漪的河面順風送來對岸的歡歌,還帶著微淡的酒香,仿佛魏營在開慶功宴一般。
修遠將銅缽放在案上,帶著誘惑的神色說:“先生,我特意關照軍廚做的麥粥,還加了蜜助味,您嘗嘗。”
“哦。”諸葛亮回應得心不在焉。
修遠取了蓋,勺子在粥裏攪了一圈,將粥底的黏稠小麥顆粒翻上來,撲鼻的清香彌彌飄散。
“先生?”修遠見諸葛亮久不動彈,輕輕拉了他一下,還將缽推得近了一點。
“放著吧。”諸葛亮沒有看粥一眼,似乎食欲全無。
仍是這樣不食的寡淡表情,修遠心裏一陣犯堵,他勸道:“先生,自早起後就飲了一碗湯,這胃裏不存東西,怎麽拿出力氣做事,你多少吃一點成麽,這粥挺清淡的。”
姜維也跟著勸道:“丞相還是進些食吧,國事雖急,身子骨更是要緊!”
諸葛亮望著兩雙殷殷期盼的眼睛,低低一嘆,從修遠手裏接過勺子,就著缽面薄薄地舀了一勺。似乎覺得舀得多了,手上再顛一顛,黏稠的粥米滑溜溜地滾回缽內,只留下勺子裏淺淺的一層,慢慢地遞過口中,那微甜的麥粥漫過苦澀的唇齒。他艱難地深深一咽,終於將這一小勺粥咽入胃裏,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微笑,那神情仿佛不是在吃飯,而是在為帳內的兩個人做示範。
修遠看得難過,眸子閃出了淚光,他背過身去裝作撣衣服,硬將那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忍了回去。
諸葛亮將勺子放下,再沒有舀起來第二勺,似乎那剛剛的一勺粥已完成了使命。
“先生,再吃一點吧。”修遠試圖將勺子再次塞進諸葛亮的手裏。
“丞相,”門外的鈴下忽地喊道,“去魏營的使臣回來了!”
諸葛亮把手中的勺子放開了:“傳!”
光亮一閃,使者低頭走了進來。
“丞相!”使者弓背拜了下去,他的袖袍上沾了渭水的霧氣,輕緩地蒸熨到臉上,迷得眼睛有點睜不開。
諸葛亮含笑道:“辛苦了!”
“蒙丞相惦念,不辛苦的……”使者戰戰兢兢地說,他像是藏了很重的心事,說話賠著小心。
諸葛亮微睨著流汗的使者,淡淡地說:“想來司馬懿把那巾幗戴了?”
“是……”
諸葛亮平和地笑了起來,他對這激將法本來就不抱希望,無非就像在開玩笑,試試老對手的度量罷了。
“他說了什麽嗎?”諸葛亮理了理羽扇的雉羽。
“他、他說既然丞相所賜,不戴就是拂了丞相面子,還問了丞相的情況……”
“哦?他問了什麽?”
“他問丞相寢食和事之繁簡!”
諸葛亮的手輕輕地一垂,羽扇微微顫抖了:“你怎麽回答的?”
“我說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之,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
“那他又說了什麽?”
使者猶豫了,他膽怯地看了一眼諸葛亮,並沒有發覺什麽異常,諸葛亮始終隨和寬厚,他便老老實實地說:“他說丞相食少事煩,豈能長久?”
諸葛亮這次沒有問了,他溫和的目光裏蒙上了淺淺的水汽,像一種迷離的情緒,是憂郁,還是寂寞?
羽扇“噗”地掉在案幾上。
使者慌了神,連忙說:“丞相,我說錯話了,甘願受丞相責罰!”
諸葛亮拈起羽扇,扇柄上的白玉麒麟缺了個很小的口,細碎的玉沫子沾在手指上,他嘆著氣彈掉,寬慰地說:“你不須自責,你沒有說假話,司馬懿也沒有說假話,事實正是如此!”
使者更慌了,但這次不是擔心自己,而是憂慮諸葛亮。
“還有什麽嗎?”諸葛亮問得很溫和。
“司馬懿請丞相保重身體,他說,他視丞相為畢生對手,”使臣復述得很慢,說一句話,又看一眼諸葛亮,“丞相若是拼不過時間,便是,便是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