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激將司馬反遭譏刺,驚聞兵敗玉山終傾

當那盛著巾幗的匣子緩緩打開,柔軟的女子元服小心地捧了出來,像盛開在掌心的一捧白玉蘭,搖曳生姿,翩躚生風。帳內將軍們的眼睛都瞪圓了,怒氣一股腦躥上來,有忍不住的已將腰刀拔出一半,便要對這羞辱三軍統帥的使者施以極刑。

司馬懿盯著使臣手中的巾幗,臉上忽而白,忽而青,嘴角挑了挑,雙頰不經意地抽搐著,目光陡地變得犀利如刀鋒,逼得蜀軍使臣往後退了一步。

“大將軍,使臣無禮,末將請斬其首!”郭淮憤怒地說。

“大將軍,諸葛亮膽敢羞辱我大魏,其心可誅,末將請與之決戰,以雪其恥!”

“大將軍,末將亦請戰!”

“大將軍……”

憤怒的呼喊猶如排山倒海,野獸似的在中軍帳內狂躁地奔跑,沖得使臣的身體一沉。他在來之前本已做好了視死如歸的打算,可當真這一幕發生,到底仍覺得膽寒。

司馬懿環顧周遭,一張張被怒氣充斥的面孔寫滿了戰鬥的決心,似乎只要他說一聲“可”,他們便會立即橫刀出營,勢與蜀軍決一生死。他看著看著,忽然笑起來,瑯瑯笑聲讓滿帳的將軍都蒙了。

司馬懿揚起手:“蜀國丞相美意,怎能不受,司馬懿何德何能,竟獲蜀丞相青睞!”他將使臣手中的巾幗拎起來,兩只手輕輕拉開,向上一舉,竟戴在自己的頭上。

這一刹,使臣、眾將軍都呆了,所有人面面相覷,還道是司馬懿受刺激過度,乃至神志不清,做出這等不可理喻的蠢事。

司馬懿便戴著女人巾幗轉了一個圈,滿臉盛開著享受的笑:“很合宜嘛,諸將以為如何?”

將軍們是哭不得,笑不得,那暴烈的火氣生生被司馬懿這驚世駭俗的一戴憋去了腹中,這當口只是莫名其妙,哪兒還有心思去調侃。

司馬懿樂呵呵地對使臣說:“回去替我謝謝你家丞相,禮尚往來,他若願意,我回贈他洛陽閨閣最愛尚的極品胭脂,請他笑納。”

使臣對司馬懿的反應措手不及,竟不知該如何作答,他私下揣度,自家丞相雖然極有風度氣量,只怕也不會這般厚顏無恥地糟踐自己,是呢,司馬懿也太厚顏無恥了。

司馬懿一甩袖子:“擺宴!”

須臾間,大帳內擺起了酒宴,司馬懿做東,滿臉熱情地和使臣推杯換盞,整個宴席中,他一直戴著那巾幗,活似木樁子上頂著一捧稻草。

“爾軍可是在渭南屯田?”司馬懿乜著眼睛問道。

“是。”

司馬懿捧著一爵酒自在地呷了一口,似乎隨心地說:“聽聞你家丞相昔日躬耕隆中,可是幹農活的好把式,他這也算是重操舊業了吧?”

使臣無言以對,眾將軍卻聽出司馬懿在嘲笑諸葛亮,本來就憋著一肚子火,當即拍案頓足地哄堂大笑。

使臣又是羞又是氣,端著酒卻是飲不下,恨不能一把砸去司馬懿臉上。

司馬懿用余光掃了使臣一眼,微微一笑:“農為國之本,你家丞相以農養戰,他是打算長長久久地在我大魏住下去?”

使臣囁嚅著:“大將軍不肯戰,吾家丞相待戰不得,故而屯兵渭南,以待決戰。”

司馬懿將爵裏的酒一飲而盡,自拎起木勺子從酒甕裏舀來斟滿:“其實,我對爾家丞相很是欽佩,可恨互為敵國之臣,不能相見一訴衷腸,甚為遺憾。”

使臣唯唯地笑了笑,他不太敢置信。司馬懿心機太重,仿佛一只藏住尾巴的老狐狸,卻對世人宣稱自己是兔子,滿口所謂的情誼傾訴,卻不知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司馬懿蕩著酒杯,笑吟吟地問道:“你家丞相總統國政,朝中事無巨細,皆歸他管麽?”

“是,我家丞相持掌國政,他要管的事很多。”使臣說起諸葛亮,卻很自豪。

司馬懿嘖嘖一嘆:“那他可是忙人了。”

“是忙,丞相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覽之。”使臣小聲地嘆口氣。

司馬懿一愣:“罰二十以上皆親覽之,那他一日進食多少,睡得多少時辰?”

“所啖之食,日不過數升,睡不過兩個時辰。”使臣說得很痛心,他是誠實君子,並沒有想到要為自家丞相隱諱。

司馬懿端著的酒爵停住了,臉上的表情忽而喜忽而悲,眉梢抖動著,他搖搖頭:“諸葛亮食少事煩,豈能長久!”

使臣一驚,手中的酒爵一斜,酒液潑了出來。

“回去勸勸你家丞相,”司馬懿目光炯炯,“他若想與我一決高下。請養護好身體,我視他為畢生對手,可他若拼不過時間,他便輸了。”

他仰起頭,將滿滿一爵酒盡皆飲下,一緩手,酒爵重重地蹾在案上。他凝視著案頭那一盞忽閃忽滅的燭火,神情竟有些摸不透的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