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壓制內訌丞相憂軍糧,爭心不死李嚴行險棋(第4/6頁)

王平聽說諸葛亮將懲罰減損到最低限度,劉琰竟然不服刑,寫份認錯書就了事。雖說到底要被遣返回去,可對一心厭棄軍營的劉琰來說,只怕這道命令是優渥而不是懲戒,他猶豫道:“丞相,是不是太輕了?”

諸葛亮不解釋:“非常時期,遵令從事。”

諸葛亮一旦決定的事,沒有力量可以推翻,王平只好遵從,答應了一聲便出營行刑。

楊儀聽諸葛亮減輕了懲罰,心裏失望極了,偏又不能力爭,既有公報私仇之嫌,又不可挑戰諸葛亮的權威,怏怏地向諸葛亮投遞去可憐巴巴的一眼,諸葛亮卻低下頭去翻公文,壓根不看他。

諸葛亮的手裏正握著一份糧簿,數目一日比一日少下去,卻沒有填充進來的新數字。

諸葛亮從簿上擡起眼睛,目光幽幽地送出去,仿佛在看著什麽,又仿佛無有一物。

※※※

雨暫時停了,積蓄的潦水遍地流淌,仿佛忽然間冒出無數條溪流,從高往低稀裏嘩啦一氣亂沖。天空有淡淡的微光,像豁然開目的眼睛,卻只張開一條縫,隨即匆匆地閉合。

李嚴推開緊閉的門扉,頓時,撲面而來一股子清涼氣息。屋檐上的積水被風一蕩,零星點點洋灑進屋,像拂了一卷珍珠簾幕。

他仰仰脖子,眯眼望向霧氣中朦朧的山巒弧線,一直延伸到目力不能及的遠方。漢中平原在群山環繞中逐次展開,像是沉澱於谷底的一塊綠玉,此刻,也在雨後的迷濛中沉默。

李嚴盯著雨後的風景看了半晌,才舒活著身體轉過頭,一眼便望見案幾上的那份沒有拆封泥的信件。是今早上剛剛從祁山加急送來,他也不著急,先端起一杯溫熱的蜜餞呷了一口,才懶洋洋地用兩根指頭拈起信件,拆開紫膠封泥,取出一卷白帛書,略看了兩行,忿忿地放下。

“要糧草的時候才記得我,哼,催吧,你就催吧!”李嚴捶了捶白帛,鼻子裏噴火般哼了一聲。

這已經是本月來的第四份催糧行文了,看得出由諸葛亮親筆書寫,措辭適當,用語妥帖,也提到李嚴的難處,並不緊鑼密鼓地催促,但字裏行間分明透露了一個字:“快”!

這一個月以來連下大雨,山中道路隔絕,幾處棧道被泥石流沖垮,北伐糧草囤積漢中已久,卻一直沒有送出去,皆是因為季候幹擾。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卻是李嚴的猶豫。

他起初見天降大雨,的確心急如焚,派人趕緊搶修棧道,可眼見諸葛亮連戰連捷,在鹵城大敗司馬懿大軍,逼得司馬懿只有龜縮防禦,漸漸地便在心底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諸葛亮克敵有功,皇帝連下三道褒獎詔書,在成都張貼軍情文告,宣告天下,一時間季漢人人知曉,諸葛亮建了不世大功。

而他李嚴呢?兀自在漢中含辛茹苦地操辦北伐糧草輜重,卻沒落個好處。同是托孤重臣,這些年諸葛亮風光無限,蒙主厚恩,他卻窩在山溝裏給諸葛亮當後援,受著諸葛亮無處不在的掣肘牽制,真有種為他人作嫁衣裳的喪氣感覺。

恰到此時,一場連綿不絕的大雨隔斷了通往祁山的運糧道路,他樂得清閑,幹脆高臥不顧,任憑諸葛亮頻繁下文書催糧,他一概推說雨大路險,反正他也沒有說假話,的確是天氣的原因造成運糧不濟。而且,單憑漢中目前囤積的糧草也不夠大軍支用半個月,各地督辦糧草的運輸隊也被堵在通往漢中的路上。這雨不只下在漢中和祁山之間,密布之廣,橫亙至廣元、巴西、涪陵一線。這下李嚴更是有理由不發糧草,也懶得下公文讓那些運糧隊平準快輸,幹脆讓他們待在深山裏,拖得一時算一時吧。

他想到這裏,眉棱微微抖動,嘴角牽起一絲冷笑。諸葛亮啊,你就慢慢等著吧,讓你知道你是離不開我李正方的,沒有我居中調配,你還想北伐,算了吧!

正尋思間,門口有人報:“將軍!”

李嚴正正顏色:“什麽事?”

“督糧官岑述求見。”

岑述來了?

聽見這個名字,李嚴像吞了一只蒼蠅,難受得想把五臟六腑都吐出來,那剛飲入口中的蜜餞也變得刺鼻難聞,仿佛喝的是毒藥。

他不耐煩地說:“請他來!”

片刻,岑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高挺的個頭像岷江裏撐船的竹竿,他對李嚴恭謹一揖,起落之間落落大度。李嚴卻怎麽瞧怎麽糟心,仿佛他身上住著一個諸葛亮。

李嚴一向討厭丞相府僚屬,不知道這幫蜀漢朝廷所謂的能吏,是不是和諸葛亮待久了,身上或多或少會有諸葛亮的影子。偏他們還故意模仿諸葛亮,學諸葛亮說話做事,連寫字的風格也跟著描摹,就是那起子粗鄙不文的武將也把諸葛亮當楷模。就說那姜維吧,才來蜀漢幾年,身上一股子諸葛亮的濃重味道,隔著一裏地也能聞得見,他們都瘋魔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