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泄私憤閹人深宮除異己,爭權柄李嚴江州囤兵糧(第4/6頁)

什麽都會發生,誰也阻擋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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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震參加完孫權的登基典禮,代表蜀主與吳主會盟,先回成都復命,而後帶著皇帝的詔命北上沔陽,一路上聽見蜀軍攻克二郡的捷報,不由讓人精神為之一振。

沔陽正在修建新府營,到處是打地基建骨架的機括聲,滿天飛著雪片似的木屑。他在一處施工處所找到諸葛亮,紛紛的木屑落在他的頭上肩上,他卻不閃躲,大約是心緒較好,正和一眾官吏有說有笑。

陳震和諸葛亮見過面,尋了一處安靜所在,傳達了皇帝的旨意:

〖街亭之役,咎由馬謖,而君引愆,深自貶抑,重違君意,聽順所守。前年燿師,馘斬王雙;今歲爰征,郭淮遁走;降集氐、羌,興復二郡,威鎮兇暴,功勛顯然。方今天下騷擾,元惡未梟,君受大任,幹國之重,而久自挹損,非所以光揚洪烈矣。今復君丞相,君其勿辭。〗

那朗然的宣旨聲像城樓上報時的鐘鼓,掩過了沉悶的夯土聲,諸葛亮鄭重地跪拜接旨,平靜得仿佛在接受一道尋常旨意,而其他屬吏的臉上卻放出亮光。這道詔書非同尋常,皇帝不僅褒獎諸葛亮的功勛,還恢復了諸葛亮的丞相之職,從此後,“丞相”的稱呼又可以利索地宣之於口,再不用別別扭扭地囁嚅出來,生怕破了朝廷規矩。

宣完旨意,陳震又告知諸葛亮,此次與東吳會盟,兩家約定參分天下,豫、青、徐、幽屬吳,兗、冀、並、涼屬漢,司州之土,以函谷關為界。他把兩家會盟的誓詞交給諸葛亮,諸葛亮看了很久沒有說話,默默地把誓詞合攏來,像是折疊著某個不能宣示的心事,恍惚地問了一聲:“誓詞由何人所書?”

“由吳主遣江東文墨名家著筆而書。”

“你沒有提異議?”

陳震覺得諸葛亮的問話很奇怪,一篇會盟誓詞,寫的都是台面上的光鮮話,閉著眼睛也能想得出是怎樣的華麗字眼兒,又不是上書皇帝的政務策論,要提什麽異議呢,他困惑地說:“沒有……丞相,有什麽不對?”

諸葛亮沉默,眉峰緊緊蹙在一塊兒,像是凝聚著極沉的心事,久久地化不開,他很輕地說了一聲:“罷了。”從此也不再和陳震提起誓詞的事。

因左右無事,府營之所又在施工,諸葛亮便邀了陳震閑遊。他們沿著漢水河畔緩緩踱步,秋涼的微風在水面盤旋,朵朵漣漪乍現乍滅,遠處的定軍山被淡淡的白霧遮住了一半兒真容,十三座山峰像抖動的鞭杆,起伏的弧線向著遼遠的天盡頭一瀉到底。

“定軍山真乃形勝之地!”陳震由衷地嘆道,“丞相擇此地為府營,果然是兵家眼力。”

諸葛亮微微笑道:“除在沔陽建造府營,我還欲在成固修城,稍後會有表章,煩孝起帶給陛下。”

陳震疑問道:“丞相何故還欲在成固修城?”

諸葛亮遠眺著漢水對岸聳峙的定軍山巒:“漢中平坦,廣闊而無有險阻,不得已需自修關隘而備敵攻。按地勢來說,沔陽在西,成固在東,若修建城池,既可屯兵,又可屯糧,兩邊互為掎角,進可攻,退可守,北伐有後備之援。倘若他日曹魏起兵侵伐,也可實兵諸圍,禦敵於國門之外。”

陳震明白了,他認真地念著諸葛亮的話:“實兵諸圍,禦敵於國門之外……”他輕輕撫掌,“丞相深慮未來,誠為後世謀遠,我輩甚為欽佩。”

他在心裏默默盤算了一下,如果把沔陽和成固算上,諸葛亮在漢中附近建起了很多關城要隘,大大小小有十來處,真正把漢中變作進攻曹魏的前沿陣地。想起修建城關,一個驚慌的念頭滑了出來,像忽然燃起的火花,他掐了一下,沒掐滅。

“丞相。”陳震很順溜把這個稱呼喊出來,他囁嚅了一下,有些話盤桓著,沒有勇氣說出來。

“有事?”諸葛亮洞若觀火。

陳震吞吐著:“我這次奉使東吳,回來時路過江州……”

“唔?”諸葛亮淡淡的表情有了起伏,像被微風吹開的靜止湖面。

“驃騎將軍也在大興土木,”陳震說得很含蓄,“聽說是建江州大城,周回有十六裏,還欲穿城通江。”

諸葛亮停住了腳步,身後跟隨的親衛隨從們也停住了,離他並不近,應該聽不見他和陳震的對話。諸葛亮心裏已起了極大疑惑,面上卻不動聲色:“是麽,沒聽正方說起。”

陳震捏著萬分的小心:“或者驃騎將軍稍後會有呈文。”他很怕是自己多嘴,可自從在江州見到李嚴廣建城池,囤積兵糧,心中便一直梗著不舒坦。鎮將修繕城關本為尋常,可擴建至周回十六裏的大城,引長江水做護城河,這其中的居心不得不讓人揣度。

諸葛亮默然踱步,水面的風輕輕撩開他沉凝的容色,將一抹玩味的笑滲入他清俊的輪廓間:“周回十六裏……正方財力不菲,果真大手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