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泄私憤閹人深宮除異己,爭權柄李嚴江州囤兵糧(第5/6頁)

陳震猜不透諸葛亮那笑容中飽含的深意,他只覺如墜雲霧裏,只好跟著笑道:“正方確實財大氣粗,聽說他還大建糧倉,廣制兵器,頗肖當年的益州豪門。”

諸葛亮又停住了,白羽扇猶疑地滑過胸前:“正方哪兒來如此豐阜財力,又修城池又建糧倉又囤兵器?”

陳震不言聲了,他也不知李嚴的財力從何而來,可李嚴修城建倉卻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蜀漢朝中一直有個私下議論的傳聞,李嚴有和諸葛亮爭權之心。李嚴和諸葛亮同為托孤之臣,數年以來,諸葛亮身居朝中,持掌中央權柄,李嚴卻外拱國門,少有謁君,蜀漢朝堂上一言九鼎的權臣只有一個諸葛亮。以至於有人哀嘆昭烈皇帝當年白帝城托孤,莫不是讓李嚴給諸葛亮當墊背的枕頭,旁人尚且會抱不平,何況是身在其中的李嚴呢。諸葛亮雖在蜀漢廟堂擁有帝王般的生殺之權,大多數官吏都服膺他的權威,可朝中暗中支持李嚴的益州舊臣也並不在少,或同情或想借著李嚴的手在諸葛亮的權柄裏分一勺羹,到底諸葛亮的權力太大了,樹大招風,非議和小人的揣度都防不住。

諸葛亮背起了手,目光凝著蕭疏的霧,他款款地向前走去。風吹拂著水波湧向岸邊,繽紛的水沫兒撲在他的鞋面上,深色水漬染花了天藍布帛,像結出繁復的蜀錦花紋,風將他輕輕的聲音拋向後:“孝起,正方建大城一事,若他沒有上告朝廷之意,你先不要告訴陛下。”

陳震先是一怔,後來卻又覺得諸葛亮是有道理的:“是。”

“正方這個人,機力敏捷,政理如流,輔以忠心耿介,可堪大用。”諸葛亮說得意味深長。

陳震遲疑了一刻:“震有一二言不得不說與丞相,正方腹中有鱗甲,鄉黨以為不可近。”陳震的意思很明顯,他是在用隱諱的意思告訴諸葛亮務必要提防李嚴。

諸葛亮回過頭來,臉上又浮現那莫測的笑容:“腹有鱗甲?鱗甲者,但不當犯而已,若不犯,自然清靜。”

陳震愣住,他不知諸葛亮是聽進了他的勸誡,還是在敷衍他,也許自己是杞人憂天吧?諸葛亮的鐵血手腕素有耳聞,在他溫潤如玉的外表下,隱藏著冷酷的刀鋒,斡旋復雜的政治局面一向不是諸葛亮的難事。陳震只是不想蜀漢陷入朝臣權力爭奪的爛汙裏,若是出於這一點,他似乎有點明白了諸葛亮所說清靜的意思。

諸葛亮似有似無地說:“還有一事,我們與東吳會盟,雙方約定分疆,書寫盟誓,禮尚往來,我們也得回贈盟文。你回成都後,稟明陛下,著蘭台良吏著筆。”

陳震有些許疑惑,一篇文章寫來寫去也值得如此大費周章麽?可他到底不好反駁,應道:“好,我即去稟明陛下,卻不知丞相以為該遣何人著筆?”

“譙周。”

著醯夫子寫通好之文?那還不得是通篇咬文嚼字的酸腐氣,陳震覺得迷惑極了,譙周去年反對諸葛亮北伐,連寫了三篇奏疏,一篇比一篇言辭激烈,其切骨之痛讓皇帝也招架不住,私下說:“醯夫子恁地不留情面!”滿朝上下誰不知譙周為反北伐第一幹將,諸葛亮竟然讓自己的對頭去書寫會盟典文,是看重譙周的文采,還是為了顯示自己的大公無私呢?

諸葛亮卻不再說話了,望著水面菊絲兒似的漣漪幽幽一嘆,目光猶如一池秋潭越加深邃,難以捉摸。

卷尾

傍晚時分,落下的夕陽在墻垣上暈染出水墨似的痕跡,張裔回到府中,燈已掛起來了,一盞盞在風裏搖曳生姿。

他走到正堂內,等候多時的一位中年男人見著他堆滿了笑,忙不叠地拜下去:“長史安樂!”

張裔伸手扶起了他,吩咐僮仆安席請客人就座,他去主座落座,笑吟吟地說:“難為你久等,丞相府事務繁多,我實在抽不開身回來。”

男人一直在笑:“長史身負朝廷重任,為國家殫精竭慮,等等也是應該的,”他說著恭維話,從袖中把一方寬寬的竹簡抽出去,雙手捧著遞過去,“聽說上個月長史嫁女,我家主人遠在一隅,不能親臨婚儀,誠為遺憾。這是我家主人準備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望長史笑納。”

張裔用兩根手指拈過禮單,目光裝作很隨意地掃了一遍,注意到這次送來的禮裏有宅兩區,他心裏跳出一朵花兒,目光卻立刻收回了,嘴上推讓道:“汝主太客氣了,我受之有愧,怎麽敢當!”

中年男人捋捋八字須,笑容讓那胡須也張揚起來:“我家主人說了,長史與他有過命交情,長史女兒也如他女兒一般,身為人父,之子於歸,怎可不備納彩,他還怕薄了呢!”

體面話說得張裔很受用,他一面仍謙讓著,一面卻把那禮單揣入了袖中,動作極灑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