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泄私憤閹人深宮除異己,爭權柄李嚴江州囤兵糧(第6/6頁)

中年男人瞧張裔收了禮物,心裏微微一松,其實這也不是第一遭了。這些年來,他秘密來往兩地,為自家主人和張裔做著不上台面的交易,每回張裔受賄時都先推讓,後來欣然納之。男仆見慣了張裔的虛偽,心裏很鄙夷,可臉面上卻是不能顯露出來,他巴巴地說:“我家主人說,今年要辦大事,手頭太緊,問長史能不能……”他的聲音陡地壓得很低,“在成都做做文章……”

話說得隱晦,張裔卻聽懂了,他擰了擰眉頭:“你家主人到底要做什麽大事,可別是幹礙朝廷的禍事,那我可幫不了他!”

男仆慌忙擺手:“不會不會,我家主人是何等忠耿,怎會幹礙朝廷,長史豈能不知?長史放心,我家主人豈敢挪用庫資,只是確有難處,不得已欲借用一二,一俟事體完結,立即歸還。他絕不會做出有違朝廷綱常的事,更不敢拖累長史!”男仆話裏藏著話,他這是在和張裔撇清幹系,將來若出了事一概是自家主子擔當,張裔盡管放心。

張裔笑嘆了一聲:“這墻角都挖到我這兒來了,你家主人莫非不知,司鹽校尉岑述是個慳吝主兒,管得很緊。你家主人總想從他手裏撈好處,若被察覺了,可不是鬧著玩的!”

“是是。”男仆喋喋地應著,很認真地顯出謹慎的模樣,“這是最後一回,以後再沒有了。我家主人知道長史古道熱腸,又是他最可信任的摯友,這才求告在長史門下,萬望長史幫一幫,若是幫不了,他也不強求。”

話說得很動聽,又不催迫,全在張裔願不願意,還透出一股楚楚可憐的味道。

張裔沉吟:“這樣吧,今年的鹽鐵秋賦立時便要收上來,讓你家主人多等兩日,我慢慢去想辦法。”他頓了頓,著力叮嚀道,“不過話說在前面,依舊照老規矩,一年之內必須歸賬,不然,別說是他人質疑,我也當以公義相逼!”

話有些糙,且又不是準信,可其實已算是應允了,男仆一拱手:“多謝長史,請長史放心,吾主定不敢辜負。”

得了好彩頭,男仆的笑容更輕松自在:“再有,我家主人有件棘手的好事,全出於一片赤膽之心,因幹系著丞相,又怕風頭出大了,想交給長史去做,不知長史願意不?”

“是什麽事?”張裔好奇起來。

男仆又從另一只袖筒裏取出一方疊好的帛書:“請長史過目!”

張裔接過來,展開來,卻是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他通讀了一遍,心中陡然一驚:“這個……”他把麻紙輕輕放下,神色質疑著,“你家主人何意?這是要禍害丞相麽?”

男仆露出惶恐的神情:“是否有不妥?我家主人說,此議出於一片真心,絕無瀆壞丞相名譽之意,丞相功德彪炳,可配昊天,原該有此一賞。長史是為丞相最可倚重之臣,若交托長史致成,庶幾青史垂名,也為我季漢一樁美談。長史若不願,即可毀壞表文,斷斷不可錯疑家主人赤誠。”

張裔緊緊地盯著男仆,那張略顯浮腫的臉上寫滿了忐忑緊張,沒有他試圖尋找的偽詐,他慢吞吞地把那張寬長的帛書疊起來:“回去告訴你家主人,他的美意我心知,容我想兩日吧。”

男仆一陣狂喜,依著張裔的脾氣,若沒有當面反對,便是默認了。他也不再催問,求張裔辦得兩件事情都有了眉目,他這趟來成都相當圓滿。

張裔待那男仆離開後,獨自走入內堂,把門關得嚴實,獨燃了一盞燈,他取來筆墨,又從案上抽來一份文書,那是今年的鹽鐵賬目。

他盯著這文書看了許久,筆尖的墨戰栗著,像欲拒還留的遲滯心事,他久久地沒有落筆,竟莫名地嘆了口氣。

那盞雁足燈吐出銀絲的光芒,在他的周身纏繞起來,直到將他變作一只作繭自縛的蠶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