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盟江東內外安穩,把握時機親征南中(第3/5頁)

劉禪怔怔地望著諸葛亮,宮殿裏有人影兒仿佛輕紗掠過,挪動器皿的聲音像罩在酒爵裏的棋子,互相小心地撞著。早已是酒殘燈滅,再盛大的宴會再歡樂的慶祝也有結束的一刻,過去的美好總會完結,一如明天的悲哀總會來臨。

他發覺他和諸葛亮之間的某種關系也結束了,像掐滅的燭火,最後一點兒瑩瑩之光墜落在沒有酒的酒杯中。

自從諸葛亮做了丞相,自從他登臨九五,他們之間便在改變。再不能像從前那樣迎著春風滌面的微笑快樂地奔跑過去,向白衣羽扇的先生討一聲好,要一個擁抱,不擔心頑皮會被指責,亦不怕孩子氣的撒嬌遭了嘲笑,快樂是無顧忌沒掩飾的。

如今呢,他想要和諸葛亮痛痛快快地傾訴衷腸,諸葛亮卻坐在丞相府的海量文書間;他想要送禮物給諸葛亮,諸葛亮會恭謹溫順地跪下來磕頭謝恩;他想要去看一次諸葛亮,所有的人都會湧出來,先設下繁復的法駕,再清道禁街,最後的見面會變成規模浩大的圍觀。

為什麽我們回不到從前呢?劉禪很想問一問諸葛亮,可他沒勇氣,又覺得自己幼稚。他像孩童似的偷偷打量著諸葛亮的輪廓,目光停留在諸葛亮鬢角的白發上,他覺得很心疼。

“相父,”劉禪鼓起勇氣,終於握住了諸葛亮濕潤的手,他聽說勞累的人血氣虧損,手心都不會溫暖,他於是握得緊一些兒,“過了上巳節再走吧。”

諸葛亮沉默了一會兒,道:“好。”

劉禪滿足地笑了。他現在覺得諸葛亮是愛他的,盡管這種愛是臣對君的敬愛,可只要是愛,那便是世間最美好的情感。

※※※

趙直看見諸葛亮走進屋,挨著座席的身子愣是不動,只把一條腿擡起來,捶了捶,表示自己腿酸行不得禮。

諸葛亮粲然一笑:“元公活著便好。”

趙直趕快說:“我是逃出來的。”

諸葛亮定睛一瞧,趙直渾身染滿了黑灰,衣服刮出大小不等的碎縫,像剛在積年的舊房裏尋找一片紙。眉目鼻唇像被墨塗了,五官竟一塌糊塗,他笑道:“看得出。”他向修遠點點頭,示意修遠給趙直打一盆水來。

盛滿清水的木盆放在趙直跟前,他不客氣地擰了一帕搭在臉上,聲音嗡嗡地傳出:“朱褒反了……不過,我拖了他兩年,你怎麽謝我?”

諸葛亮在案上翻著文書,隨口道:“元公若是願意做官,亮可向朝廷舉薦。”

趙直一把揭開帕子:“別害我!”

諸葛亮微笑:“要錢財之賞?”

趙直把手帕丟進水裏,飛濺的水花兒漾出木盆,生氣地跳上蜷曲成團的一紮紮文書:“你這是故意耍我!”他不耐煩地敲著水盆,“我實話說了,放我走。”

諸葛亮決然地說:“不行。”

“為什麽?”趙直幾乎嚷起來。

諸葛亮平靜道:“你是先帝留給我的人,先帝遺命不得不遵。”

趙直哭笑不得:“丞相大人,你故意是不?哪有用這理由留人?”

諸葛亮幽然一嘆:“你放心,我會放你走。”

“何時?”趙直急切地問。

諸葛亮不說話了,他緩緩地坐在書案後,翻開一冊文書,還從案頭拿起一支筆。

趙直瞬間明白了:“知道了。”他若有所思地抱住頭,“那我是希望你早點……還是晚點……呢?”

他那故意的停頓讓諸葛亮笑起來:“元公聰明人,可惜太刻薄。”

趙直晃著腦袋:“論刻薄,世上誰能及得上諸葛亮!”他並不顧忌地說出諸葛亮的名諱。

諸葛亮也不在意,只緩緩地翻著公文,卻見張裔和蔣琬走了進來。

白嫩圓潤的張裔和纖瘦黑皮的蔣琬挨一塊兒,活似白葫蘆擠著黑絲瓜,張裔把懷裏的文書交給修遠,說道:“都辦好了。”

諸葛亮取來一一過目,果然謬誤少見,條理清晰。丞相府的一眾僚屬裏,張裔做事最具效率,每每旁人需要三日才能理順的事,張裔一日則可厘清,府中戲稱他為“張快手”,這調侃的綽號卻蘊含著濃濃的褒獎意味。

他把文書挪開,擡頭看看蔣琬,蔣琬一直在安靜等待,明明他和張裔都有公事稟明諸葛亮,張裔是鋒芒畢露的寶劍,必要事事光芒矚目,蔣琬卻是靜止的深潭,面上溫吞無風,卻總讓人對他的深沉不敢小窺。他把自己抱著的公文遞上前,語氣也沒有張裔那般志得意滿,聲音淡淡的,倒像沒睡醒:“尚書台新擬的官員遷黜名單。”

名單不算長,分左右兩列,左為升遷名單,右邊卻是降黜官吏名單,升遷名單的頭一個名字便是李嚴,轉前將軍,加光祿勛,贈封邑三百戶。自建興元年始,他幾乎每年都在更改官位,不是更進一級,逐步躋身公卿,便是增加封邑,朝廷對他的倚重也不知惹來了多少人的紅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