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結盟江東內外安穩,把握時機親征南中

蜀漢建興三年(公元225年),成都。

“轟轟!”成都大城的直道抖動起來,像是路上滾著一只巨大的石磨,壓得路基上下戰栗,把那聲波傳入道路曲折繁復的成都城。鄰街的父老還以為是地震了,慌得擡頭去看房梁,偏那屋子卻沒有搖動。集市上吃著熱湯面擺龍門陣的閑人們也嚇得跳起來,面片兒不小心蕩出海大的陶碗,倒潑得正舀湯的夥計一臉水沫。

眾人皆循聲奔去,卻見那寬平筆直的通衢大道上塵埃滾滾,高擎彩旗的虎賁侍衛隊走得氣勢洶洶,簇擁著浩浩蕩蕩的東吳使團。那發出巨大聲響的東西原來是兩頭黑滾滾的長鼻子巨象,象背上嵌著牛皮鞍子,兩個馭手騎在上面,手裏持著軟綿綿的彩毛鞭子,將這兩頭龐然大物馴服得如同溫順的長毛狗。

竟然是兩頭象!

眾人各處打聽了一番,方知這兩頭象是吳王孫權送給皇帝的禮物,大多數成都人從沒有見過象,乍見著世間還有這般大得像棟房子的動物,新奇得滿街跟著跑起來。有調皮的孩子怯怯地去拉象尾巴,手才小心翼翼地伸出去碰了一碰,卻被象鼻子噴了一臉水,那勁道兒十足,殃及了旁邊的一排大人,諸人躲避不叠,一窩蜂地摔做一團,卻也不惱,反而你推我、我打你地鬧將起來。

隊伍一徑裏走到蜀宮門口,使臣張溫跳下馬,有黃門令迎候他入宮,跨過宮門,卻看見諸葛亮已經等候在承明門外,身後是衣冠楚楚的蜀漢官吏,便是一色兒的玄色朝服,諸葛亮也有種鶴立雞群的超拔氣質。

張溫慌忙行禮:“怎敢勞動丞相親迎。”

諸葛亮伸手輕輕握住了張溫:“惠恕前番使漢,宣達使命,得成盟信,陛下甚為贊嘆。今番再使,足知惠恕可堪良使。”

張溫謙虛地推讓了幾句,諸葛亮領著張溫往正宮走去,緩緩道:“江陵侯前番宣傳書意,稱曹魏有南下之圖,臨江邊境而今可有動向?”

江陵侯指的是陸遜,他鎮守荊州,為江東守護長江,孫權給他便宜之權,乃至把王印也放在陸遜幕府中,以便隨事所宜。他經常與諸葛亮書信往來,倘若有國體之事商度,信上加蓋的還是孫權的印章。

張溫道:“承蒙丞相掛心,北邊傳來消息,曹魏確已在調動舟師,吾江東嚴兵以待。”

諸葛亮點點頭,卻也不再問了。

轉眼已走到宣室,一隊黃門迎出來,請了張溫入宮,須臾,劉禪已站在面前,他這是親自下席接應使者,算作是兩國外交的最高待遇。

張溫一面誠惶誠恐地行禮,一面用余光打量劉禪,和兩年前初次見面相比,他似乎長高了,人也胖了,臉圓溜溜的像飽滿的白玉璧,曾經與陌生人謀面時藏不住的羞澀也淡化在冠冕堂皇的辭令間,他已經很像一個皇帝。

是很像,卻非就是一個皇帝,總有些地方差了一點。與其說他是皇帝,莫若說他是大富人家的紈絝子弟,他身上養尊處優的富貴氣太濃厚,皇帝這頂冠冕壓在他不知愁緒的腦袋上,不免太沉重,也太不匹配。

同樣是十九歲,孫策已身經百戰,“孫郎”的稱號早就名蓋東南;孫權已持掌江東印信,接受著無數英才俯首稱臣;曹操即將踏上舉孝廉的仕途道路,他不拘一格的雄才大略正在嶄露頭角;而劉禪的父親劉備雖仍是涿縣寂寂無聞的落魄皇族,滿懷的雄心卻已在家鄉聚合起一群為他效死的徒眾。那些留名千古的英雄們可能會歷經很長一段歲月的艱苦磨礪,卻必定在早年間有超拔常人的非凡表現,一言一行一笑一顰已透露出他日可高山仰止的卓越氣度。

過去的英雄們死了,老了,孤單了,而今在世上稱王稱霸的是他們虛弱的後嗣,像軟綿的年糕,模樣兒捏得精致美好,卻撐不起堅固的英雄心。

十九歲的劉禪身著皇帝的華貴冠冕,說著皇帝專有的威正言辭,仍然像披著皇帝禮服的膏粱子弟。他骨頭裏的水太多,泡軟了他的意志,他達不到他父親的雄壯偉烈,也少有冒險精神,至多做一個太平天子。可惜他生不逢時,在殘酷的亂世,只有嗜血的狼才能生存,做一個弱勢皇帝是這個血腥的時代對他的諷刺,他要麽被強者消滅,要麽借著外力勉強支撐住搖晃的皇位。

招待使臣的宴席很盛大,蜀漢朝廷的重要人物都出席了,張溫在席間呈上了孫權送給蜀漢的禮物清單。

劉禪捧著禮單看了半晌,他像是遇著了什麽棘手事,眉心輕輕攢著:“象……”

張溫笑道:“我主進獻陛下巨象兩頭。”

劉禪還從來沒有養過這麽大的寵物,蜀漢的上林苑最大的動物是老虎,他又不好遊獵,天生不好武力,弓也少拉,至多隔著柵欄聽聽虎嘯。皇家園林一直空閑著,有一半劃拉出去做了農田,如今收到東吳送來的大象,竟不知該怎麽處理這兩頭龐然大物,不能殺不能拖去犁田更不能轉手送人,留在宮裏還沒地方養,盟友的好心反倒釀成了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