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戰為上,南征用兵定方略

風不大,將屋檐的積雨吹落下來,雖然曬過陽光,仍然冰涼濕滑,像哪個失了愛的女子躲在房頂上悄悄揮淚。

雨絲掉在諸葛喬的鼻梁上,他輕輕一抹,淺淺的水痕拉過面頰,向耳後匆匆溜走,如同使詐的畫筆偷偷地勾出半邊精致的輪廓。他是個相貌英俊的年輕男子,偏偏兒又是個彬彬有禮的書生氣度,相府裏過路的侍女迎面與他相遇,照面瞧一瞧,都臊紅了臉。

窗戶開著,一株老梅把曼妙的枝條探了進去,微風刻畫著一個女孩兒精巧的側面,似卷了一半的畫,總有種猶抱琵琶的美。她正和一個陌生臉的女子對面而坐,一面兒低聲碎語,一面兒做針黹活。

場景很美,像一幅水墨畫,諸葛喬站著不動了,像是怕自己的莽撞打碎了那清澈的美,倒寧願遠遠地觀瞻。

諸葛果忽然探出頭來,笑容像等了一夜的曇花,在刹那間放肆盛開。

“喬哥哥。”她笑著跑了出來。

諸葛喬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人影已撲在他眼前,細軟的胳膊已攀住他的背。

十八歲的諸葛果個頭已抵著諸葛喬的肩膀,白得沒有瑕疵的臉卻總有害病的緋紅,寫意著她與生俱來的孱弱。與同齡人相比,她顯得瘦小而纖細,像長不大的嫩柳樹,花蕾已掛滿枝頭,有的已撐開了脹鼓鼓的肚子,偏偏開不出一朵完整的花,那熬不住的成熟被收束在她厚厚的蛹裏,破繭成蝶於她像一個神話。

雖然被妹妹親密地擁抱,諸葛喬仍覺得不好意思。女孩兒身上淡而不膩的清香鉆入他的鼻子裏,他很想打噴嚏,也說不出為什麽,莫名其妙便臉紅了。

兩年不見,縱是血緣也會生疏,諸葛喬忽然地不能適應諸葛果這毫無顧忌的親昵。

諸葛果認真地打量著諸葛喬,口裏不停地問道:“什麽時候回來的?都江堰好玩麽?怎麽總不回來?聽說你生病了,病好了麽?”

聽著這嘰嘰喳喳的問話,諸葛喬漸漸意識到,留在他記憶中喜鵲似歡樂的妹妹一點兒也沒有變,因為兩年暌違而造成的陌生感消散了,緊蹙的神情松開了。

“早上才到成都……都江堰還好……我在都江堰做事,不能輕易回來……病早好了。”他一個個問題耐心地回答。

諸葛果推著他進了屋:“我可想你呢,娘又不讓我去尋你,可憋死我了!”

屋裏陌生臉的女子起身行禮,諸葛喬不知這是什麽人,只是覺得她有一張極美的臉,雖然被素衣和凝重的神情包裹住,卻像雲霧中綽約的遠山,更有一種看不透的神秘美。

“南欸,這是喬哥哥!”諸葛果興致勃勃地說,她像得了稀世果品的小孩兒,著急要與夥伴分享。

“公子。”南欸低低地稱呼。

諸葛果掐著諸葛喬的胳膊,來回地晃了晃:“回來了還走麽?”

諸葛喬猶豫了一下:“暫時,不走吧。”

諸葛果撒橫似的說:“不許走了,爹爹再把你遣這麽遠,我和他鬧去!”

諸葛喬笑了笑:“別說孩子話,我是公門的人,朝廷為上,怎麽能憑孩子氣任性?”

諸葛果吐了吐舌頭:“說話和爹爹一個腔調,成日朝廷、公門,在公署說,回家還說,真累!”

諸葛喬傻呵呵地一笑,目光若有若無地盯住了諸葛果的耳垂,圓潤的耳垂仿佛兩滴掉不下來的水,沒有半分的修飾。他緩緩地從袖子裏掏出一只小紅漆盒:“我有件禮物送你,是去年在都江堰買的,去年你生日,沒來得及送回來,現在補上。”

諸葛果不客氣地搶了過來:“年年生日都送我禮物,去年偏沒音信,我還以為你忘了呢!”

盒子打開,卻是一對白玉耳珰,雕成腰鼓狀,中央穿系小孔,垂了細如水滴的小墜,諸葛果登時愛不釋手:“真好看!”

諸葛喬笑道:“喜歡就好。”

諸葛果迫不及待地把耳珰戴上,撫著臉問道:“好看麽?”

“好看。”諸葛喬回答得很認真。

女孩兒得到稱贊總是歡喜的,諸葛果笑紅了臉,可那歡樂像過路的風,僅存在短暫的一瞬,忽而又沉住了笑:“喬哥哥,上次娘說今年要給你議親,你以後娶了妻,還會送禮物給我麽?”

娶妻……諸葛喬的腦子麻了一下,像有一根筋輕輕一彈,他覺得臉在燒,微弱地說道:“會。”

諸葛果匆匆地笑了一下,仿佛無力撐開那笑容,便迅速落幕。她出神地望著窗外還沒有落完的雨絲:“娘還說想把我嫁出去,可我不想嫁人,為什麽人長大了便要離開家……其實,我想一輩子都留在家裏,不想看不見你們……”

她把耳珰慢慢取下來,放回了小盒裏,輕輕地撫著,低沉的聲音仿佛心裏情緒的回流:“其實,娘沒說實話,我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