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虎口拔牙,逼退曹軍取漢中

增援漢中的曹軍在一場大火後從鄴城開拔。

那場大火是丞相府掾屬所放,都是曹操素日倚重的親信,火勢很旺,燒亮了許都的一條街,睡夢中的皇帝也驚醒了,還以為是魏王等不及要逼宮篡逆,絕望之余幾乎想去太廟自經以謝漢朝列祖列宗。後來消息傳來,原來是忠心漢室的幾個臣僚密謀叛曹,可事情並不成功,被輕易就鎮壓下去。身在鄴城的曹操聞訊怒不可遏,將許都百官召集到鄴城,把救火的和不救火的一起殺光,諸僚為之膽寒。

曹操真的氣瘋了,所有理智都被那場大火燒成了灰燼,仿佛只有毫無節制的濫殺才能消滅他內心的暴怒,縱然如此,也不能讓他平靜,也許唯有一場血肉模糊的戰爭才足夠填平他內心的積郁。

大軍於建安二十三年七月西征漢中,九月到達長安,正要整兵西入,十月宛縣又起叛亂,守將侯音劫掠吏民,閉關叛應荊州關羽,煽動襄樊。曹操只好臥在長安不動了,待到叛亂被曹仁平息,時間又拖到了建安二十四年。

新年的爆竹花兒還在天空舔走冬季的雨雪,夏侯淵戰死的噩耗便呈在曹操的案上。那時他正在長安行宮裏看仆從們掛彩燈,城市一派歡天喜地的熱鬧景象,不合時宜的噩耗偏偏在這個時刻塞到他的手裏,他才看了兩行,便一頭栽下去,暈了半日才醒。

他醒來時,床榻邊是一片哭聲,他氣極了,彈起來怒罵道:“哭甚,孤還沒死!”

他下了一個血淋淋的決心,必須不惜一切代價要將漢中奪回來,劉備區區織席小兒,他有什麽資格和自己奪地盤,他只能溫順地跪在自己的王位下,像條狗一樣等待自己的施舍,他竟敢開疆辟土,成就王霸之業。

赤壁之戰後,十年之間劉備便奪得了荊州益州,還有漢中,昔日潦倒在諸侯幕僚下的寄寓食客,居然在數年間威風八面,大有爭鋒天下的趨勢。

這世道很荒唐,劉備和他一樣野心勃勃,可他把分裂的漢朝疆土一塊塊粘起來,劉備卻將他好不容易黏合的疆土再次割開。為什麽劉備被冠以仁義美名,受著道學家的尊崇膜拜,他卻被世人的荼毒謾罵投在噴焰的火山口。

曹操覺得相當委屈,他恨著世人的淺薄,恨著與他爭疆土的諸侯們,劉備也罷,孫權也罷,都拿他當逆賊,其實他們到底還保存了多少漢家正朔的忠心,只有天知道。

春風鼓蕩,漢中平原的綠意如淙淙溪流,歡樂地流向四面八方,沖到高峻山麓下激起翡翠色的浪花兒,浪頭卻壓不住,一徑裏翻過青灰的山巔,洗凈那冬日的慘淡之色,將繽紛絢爛如火如荼地鋪陳開去。那種從冰封中復蘇的力量不可阻擋,世間的銅墻鐵壁只如薄脆的紙,東君的一聲懶洋洋的口哨,頃刻便讓寒冬的堅壁清野獻出第一捧嬌艷欲滴的鮮果。

春天的溫暖裏醞釀著戰爭的囂張氣息,那像一團驅寒的火裏包著的一桶炸藥,引子埋得很深,外邊已燒得殘損不堪,最後的一片擋板正在垂死掙紮。

曹操來到漢中的第一天便發現,漢中已牢牢地掌控在劉備手中,劉備在各險關設兵拒守,別說是進入平原與劉備決一死戰,每前進一步,便要被堅關所擋,遭受一次殘酷的阻擊戰。劉備實行堅壁清野,曹軍在漢中野無所獲,不得已從關中運糧,輜重線拉得太長,從關中入漢中的褒斜道每天行進著運送輜重的馬隊,高懸崖壁的棧道上吱嘎吱嘎地響起馬蹄聲車轍聲,一個不小心便會摔下棧道,往往救護不暇,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人馬落入深不見底的河谷。每天都有士兵殞命,鼓囊囊的糧食頃時被幽深的谷壑吞噬,不得已又重新調糧。征集的糧秣剛進入逼仄棧道,又得經歷死亡考驗,這成了無休止的惡性循環。而在西線,曹洪、曹休的援兵被張飛馬超牢牢地堵死在陽平關外,漢中的曹軍主力只能單線作戰,忍受著糧秣減少的饑餓,忍受著敵人拒不出戰的長久煎熬,像誤入歧途的孤犢,掙紮在沒有出路的秦川山谷間。

春風在山間吹起瓦解封閉的浮浪,卻吹不進重兵屯聚的關隘。

成片的羽箭從關城上飛下來,整整齊齊,密集得讓人心生出難受的雞皮疙瘩。劉備似乎在招搖他的實力,他再不是從前無兵無地的落魄皇族,他現在地跨荊益,強將如雲,謀臣輻輳,過去節衣縮食,打一場伏擊戰還要精打細算,糧秣用多少,兵器用多少。如今便是坐守關城的阻擊戰也不吝惜弓箭,一骨碌只管放出來,射得中射不中還在其次,顯出三軍威猛氣度才是首要。

曹操恨透了這種暴發戶心理,骨子裏缺乏貴氣的小人物,一朝坐了人上人,為了洗脫昔日的卑賤氣質,拼死力把自己裝裱成極尊貴族,穿最昂貴的綢緞,住最豪華的宅院,說最文雅的言辭,不遺余力擡高自己的家世門楣,把慘淡的過去淹死在記憶的水脈裏。可就算外面再怎麽修飾,也剝不去那血骨裏深刻的下賤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