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打通中原門戶,隆中對藍圖現曙光

夏日炎炎,灼熱的陽光仿佛天火墜落人間,在莽莽山野燃起了連綿的光亮,轔轔的車馬從崎嶇的山道蜿蜒而出,驕陽烤曬的影子縮成了一個黑點,仿佛貼在人馬腳下的小坑。

一支浩蕩的軍隊行進在四面環山的漢中平原,手持戈戟的士兵都懨懨的,似被這熾熱陽光曬幹了精氣神。一面黑滾邊“曹”字大纛像毛蟲似的粘著旗杆,旗下是一輛富麗豪華的金根車,車身鑲了燦燦的鍍金,光芒亮得逼人的眼。車輪攆過路上一個深坑,車身狠狠一抖,正倚在車內半夢半醒的曹操忽地被顛醒了。

輕薄的白紗車簾外,陽光正烈,紊亂的人馬聲在空氣裏遲滯地響動,仿佛粘住了,四面沒有一絲風,熱浪貼著皮膚久久不去。

肩上有點沉,他轉頭看見一顆靠在肩膀上的頭顱,微松的發髻垂下來,摩擦著他的脖子,涼涼的,癢癢的,一支玉釵斜入鬢發,釵上泛著柔柔的光。

這是他新寵的侍妾,才交十五歲,嫩得像水蔥一樣,皮膚光滑如牛奶,那一雙柔荑握在手裏像捧著一汪水,真個是凝脂美人。

侍妾在他肩上輕輕哼了一聲,修長如蒲葦的睫毛輕輕顫栗,卻沒有睜開眼睛,似乎還沉浸在酣夢中,曹操不禁感慨,畢竟是年輕呀,這麽顛躓的車內也能睡著。自己年輕時豈不如此,橫臥疆場,據刀而眠,聽得鼙鼓立刻披掛上陣,何嘗會有一絲一毫的倦怠勞累,待得戰事初平,可大睡三天三夜,山崩地裂也不會驚醒。

如今,卻是老了。

他望著對面的車廂,那上面嵌了一小方鋥亮的鏡子,鏡子映照出他的滿頭霜發,一縷銀絲分出紫金發冠。他舉手將這一縷頭發捋到腦後,手摁著粗糙的鬢發,只覺得撫著了一蓬稻草,頭發白了,也少了,早起梳頭總要掉幾綹,看著滿地碎發讓他心生淒慘。

曹操,你也有今天?他嘲諷地問自己,年少輕狂時,見到白發老翁不經意地心存鄙陋,以為他們是百無一用的廢物,應該早早入土。那時的自己飛馬揚鞭,馳騁沙場,雄姿英發,自以為天下盡在掌握,哪裏想得到自己也有老去的一天。

當發落齒搖,拉不得弓,提不起劍,上不了戰場,當此時英雄氣消,豪情頓沒,還有什麽遠大抱負可奢望。

戎馬半生,從二十歲舉孝廉開始,歷經數十年辛苦遭逢,討黃巾、刺董卓、合諸侯,伐徐州、挾天子、平袁紹、征劉表……征戰勞碌,兵燹不斷,他成就了舉世矚目的英雄霸業,也成為天下人口誅筆伐的梟雄賊臣。

是非功敗,都是後人的筆頭功夫,身前行事顧不得那後世議論,他一生強硬,早就習慣了指責謾罵,在陰謀陽謀中遊刃有余,連皇帝都是他手中的人偶,何況區區幾個死諫愚臣呢?

可是,年歲漸增,衰老降臨,竟似也開始擔心人家的議論,神經質地聽不得半點反對意見,疑心病越來越重,睡夢裏還被一種巨大的不安籠罩。一閉上眼睛,那些被他殺死的人都出現了,一張張血淋淋的臉,吐出三尺長的舌頭,厲聲怒罵道:“曹操,你這個亂臣賊子!”

亂臣賊子?他也困惑了,自己明明是漢家功臣,為分崩的漢室平定天下,為什麽屢屢被斥責為居心叵測的奸臣呢?可自己的內心難道沒有過篡奪皇權的野心麽?加九錫之禮、進位魏王、同天子駐蹕,這些都是篡位的前兆,皇帝該有的一切,權力、榮譽、江山他都有了,除了欠缺一個皇帝的名稱。

後世會怎麽評價曹孟德呢?

漢臣?漢賊?英雄?梟雄?

他長長地嘆了口氣,車窗外刺眼的陽光射進來,讓他的眼前一陣陣發黑,人馬的行走聲仿佛隔著紗透進耳朵,顯得那麽不真實。

漢中的天空沒有鄴城明凈,這裏的山太高,氣候太炎熱,飲食不合口味,女人的嗓門太大,任何一樣都令人厭煩,而他居然為了這塊雞肋苦苦守了四年。

雞肋,食之無肉,棄之有味……楊修真是聰明,他下達的口令無人領會,唯有楊修通透了解。可他卻恨透了楊修的自以為是,更可恨的是,楊修居然卷入自家的子嗣奪嫡中,他以為他是誰,敢摻和曹家的內部權力糾葛。

他想起自己的兒子們,無邊的煩惱又湧了上來,他的這些兒子啊,個頂個的聰明,個頂個的有心機,兒子太蠢讓人憂愁,兒子太聰明也不得安心。為嫡位之爭,什麽手段沒使出來?兒子們以為能瞞過老父,而他冷眼旁觀,早就看在眼裏。他最後立了曹丕為嗣君,瞧著曹丕喬裝辭讓的虛偽模樣,他真想當場戳穿。曹丕是太像他了,又太不像他了,他們一樣的心狠手辣不擇手段,但曹丕永遠沒有他的雄闊氣魄。

家裏的事還亂糟糟的沒有了結,朝中叠起變故,不是這個郡縣起事,便是那個臣僚謀反,亂局像清早掉下的碎發,撒了一地,理也理不順,讓他在漢中前線也不得安心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