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千古名役,奇襲定軍山(第2/5頁)

諸葛亮緩緩地將兩份信放入匣中:“孝直不是這種人,他雖有睚眥之行,但在大義之前,他也能舍小利而求大全。”

“是麽?”馬謖不可置信,他嘟囔著,從地上抱起兩冊文書,交給修遠去分類。

諸葛亮不想解釋,他不愛宣人惡言,也不愛背後論人,他起了另一個話題:“幼常,你隨蒲元煉兵,長學問了麽?”

馬謖以為諸葛亮要和他算賬,縮著頭沒敢吭聲。

諸葛亮知他心怯,也不計較,微笑道:“再有半月,五千刀具煉成,屆時若楊季休發兵已完,你隨新增之兵,護送兵具去漢中吧。”

“去漢中?”馬謖睜大眼睛。

諸葛亮拿起羽扇,拂開膝上的灰塵:“不願意?”

馬謖撥浪鼓似的搖著頭:“不,願意!”

能去漢中前線,在激烈的戰事對撞間感受男兒血性,賺一個匹馬疆場的壯烈美名,比埋首案牘做刀筆吏更吸引他。他渴望馬革裹屍的英雄結局,寧願死在烈烈烽火的沙場上,也不肯老死床笫。安逸的天倫之樂於他只如浮塵,他要的是震破耳膜的激烈,隨時聆聽戰鼓催奮,在生死邊緣舔舐傷口,那是極痛極快的壯懷。

在最年輕最強壯的年紀,去戰場上陶鑄金子般的功業,把自己的名字鐫刻在武功偉烈的青史上,是馬謖一生的夢想。馬謖覺得自己的一顆心都在膨脹,他想起小時候和諸葛亮的戲言,不知不覺笑彎了眼睛。

※※※

一場名傳千古的戰鬥已在定軍山拉開帷幕。

從成都緊急發遣的精兵方到漢中前線後,劉備果斷決定放棄陽平關,大軍稍作休整,南渡沔水進抵定軍山,沿著定軍山勢緩緩推進,依險設寨,憑障安營。為了爭奪定軍山,曹軍也在山下布列東南兩圍,夏侯淵屯守南圍,張郃屯守東圍,互為掎角相持。雙方就在定軍山嚴陣對峙,仿佛兩只爭獵的鷹隼,咬死了定軍山這珍貴的獵物,便是咬死了漢中的心臟,誰勝得定軍山之戰,誰就擁有漢中。

定軍山,位於漢水以南,山勢為東西走向,十二座山峰連環起伏,當地人稱為“十二連珠”,比之於如雄偉峻拔的秦嶺和大巴山,定軍山仿佛精巧的小家碧玉。她為東面婉約的漢中平原聳起了一座巧致的拱門,翻過她玲瓏的軀體,漢中平原昭然眼前。

建安二十四年的正月,新年的第一聲爆竹在定軍山的夜空下炸開了花,燃著火的竹屑戳穿了天空的沉默,猶如億萬顆忽然綻放的翡翠,從山林荒野飛向天,又從天上灑滿人間。雖在行旅間,蜀軍和曹軍卻不忘記過年,各營都派發了酒食,只不飲醉,足夠盡歡。隔著山坳間的叢叢林木,影影綽綽能看見對方營地裏燃起的火把,明亮得掃開了黑夜的盲角。風是隱秘的信使,把那慶賀新年的喧嘩傳入對方耳中,既是敵人在歡飲取樂,那素日高懸在腦門頂的警惕心便卸入了醉意熏熏的腹中。

而一支軍隊卻潛行在茫茫夜色中,馬銜枚,人禁聲,刀緊緊地摁在鞘內,咳痰之聲死死地悶在臟腑內,緊緊地貼著山的陰影行走,悄悄地逼近曹軍外圍。

馬謖被夾在潛行的士兵間,他覺得靴子裏漏進去一石子,硌得極難受,很想脫下靴子倒出那枚石子。可山道太狹窄,兩人並肩而行,胳膊擦著胳膊,不小心,臉還碰著臉,留不出空隙給他整裝,他若稍等一等,落在隊伍後面,行軍速度很快,又擔心掉隊。

他只好忍著難受,一路上卻在想那枚石子,怎麽走怎麽別扭,心裏的梗刺激了生理的梗,竟崴了一下腳,險些將旁邊的士兵撞下山去。

前後左右的士兵都拿刀一般的眼神去恨他,因有軍令,又不合當場罵出來,便在心裏噴了一聲:“書生!”

肩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馬謖一回頭,山野間綠瑩瑩的光抹出一張笑臉,恍惚有螢火蟲從他瞳中飛出來,眉眼在飛,笑容在飛,是魏延。他挨近了馬謖,用細得仿佛呼吸的聲音說:“幼常若是走不動了,便在此暫歇,或者,我遣人送你回去。”

馬謖氣得一把推開他,魏延這番“好意”戳傷了他的自尊心,魏延和他年歲相當,若算月份,還比他小,可魏延已是身經百戰,屢立戰功,劉備數次在眾將面前稱贊魏延可堪大用,儼然是一顆冉冉升起的將星。可他馬謖卻勞於案牘,每日不是抄文書,便是和自認為骨鯁的文墨吏吵嘴辯難。他平生最恨旁人拿他當書生看,每次看見自己被墨浸黑的手指,便恨不能剁下來。今日好不容易逮著個上戰場的機會,正可趁此機會洗刷自己身上那濃厚得令人生厭的文氣,偏還要被魏延諷刺。

魏延見馬謖生氣,他既不道歉,也不解釋,笑臉卻更飛揚,若不是在夜行軍中,他幾乎想吹聲口哨。他用力攥住刀把子,嗖的一聲奔到了前方,仿佛一支輕捷的羽箭,沒入那一片霧蒙蒙的夜色中,背鎧的亮光卻隱沒不去,星星般閃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