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千古名役,奇襲定軍山(第4/5頁)

身體是寒冷的,心裏卻燒起一盆火,那是對勝利強烈的渴望,對疆土狂熱的夢想,猶如苦盼千年的一個難得的期頤,因為太渴望乃至於沒有了耐煩心,便以為這一夜的等待過去了幾個世紀。

夏侯淵的援兵毫無防備地進入了蜀軍張開的口袋中,他們以為蜀軍正在全力以赴爭奪東圍,壓根就想不到蜀軍會分兵設伏,定軍山寒冷的風麻痹了他們的大腦。

夏侯淵便像一只愚蠢救火的耗子,一步步走入了死亡的口袋。

那一天是建安十九年正月初三,夏侯淵這一生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天,可他也沒有機會懷念了,他自己反而要成為被懷念的一部分。

法正從草叢裏跳了起來,他掄了掄胳膊,撈起鼓槌,重重地摔打在牛皮鼓上,激烈的鼓聲伴隨著他嘶啞的吼聲:“沖鋒!”

而後伏兵四起,億萬的飛箭籠成一片黑雲,層層疊疊壓在曹軍的頭頂上,那像是泰山王屋的巨大力量,天下沒有凡人能夠抵擋。

黃忠披甲上馬,一縷白發從兜鍪的邊緣飄了出來,為他略帶猙獰的神色增添了一抹柔和。他在馬下是年過七旬的老人,騎上戰馬,他便是可當千軍萬馬的勇將,年紀在鋒利的刀刃下,和頭顱一樣脆弱。

他咆哮著,像一匹年富力強的野狼,當先沖入了混戰中的山谷。

※※※

魏延拉起韁繩,戰馬人立而起,那一瞬,他有種淩空飛翔的豪邁感,他仿佛成了雲端的天神,俯視著如微塵般的蕓蕓眾生。

那面旗幟離他更近了,他甚至可以一探手便扯下幾縷流蘇,長刀下滾翻的頭顱是催迫的戰鼓,為他臆想中驚世駭俗的一戰敲響了前奏。

張郃,我來了!

他在心底狂呼,他幾乎想放肆地大笑,戰場的硝煙在他的周遭起落如英雄一生的跌宕,他便要踩著跌宕邁向輝煌。

“魏將軍!”後面有斥候扯著嗓門號呼。

魏延不情願地回過頭,是個傳軍令的斥候,他心裏有種不好的感覺。

“主公軍令!”斥候一板一眼地說,“魏將軍速回軍馳援!”

魏延很想違令,他戀戀不舍地盯著那面“張”字大旗。

“魏將軍!”斥候催促道。

“知道了!”魏延沒好氣地說,他最後又看了一眼那面流光溢彩的旗幟,無奈地調轉馬頭,馬蹄一頓,那明亮的背影遠遠地離開了那面旗幟。

※※※

定軍山下這場戰鬥注定將成為千古傳說。

魏延率領馳援的先鋒部隊趕到戰場時,卻發覺自己其實可以不用來。

七十歲的黃忠在戰場上是嗜血的野狼,比他年少兩輪的夏侯淵卻變成了耗子。

擁擠不堪的山谷像在炒一鍋大雜燴,天空密布著交錯的羽箭,嗖嗖之聲灼燒掉山林間的寒氣,地上是堆積如山的屍體,舊的血沒有幹,新的血便加上去。夏侯淵找不到一條可以撤退的路,他的前面沒有路,他的後面更沒有路。

黃忠的闊首長刀舉起來,像從天空劈下的一道閃電,他大喝了一聲,夏侯淵居然在這一刻心膽俱裂。

他征戰二十年,從來沒有害怕過,數次瀕臨死亡絕境,他也坦然面對,視死如歸是武將必備的素質。

可他竟害怕了,恐懼的感覺像衣服脫了線,涼意便順著斷線處緩慢攀升,一直爬到他的頭頂,在天靈蓋這個地方停住,輕輕地揭開頭顱,把恐懼植入身體裏。

一瞬間,夏侯淵忽然想起曹操殷殷的囑咐:“為將當有怯弱時,不可恃勇也。將當勇以為本,行之以智計;但知任勇,一匹夫敵耳。”

這番告誡前所未有地清晰,在最後的時刻,一個字一個字地蹦出來,重重地敲入他的骨髓裏。

他被黃忠攔腰斬斷,兩半身體分別從兩邊栽落馬下,血以滑稽的方式噴出來,轉著漩渦飛舞,向著四面八方熱情地奔跑,像新年炸開的爆竹。

有士兵親眼目睹了夏侯淵慘烈的死狀,當場就吐了個撕心裂肺,這種死法太殘酷,把人心底的恐懼全部扒拉出來,曹軍的士氣陡然間滑落到最低點,不等蜀軍威逼,就紛紛棄甲投降。

魏延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見那一幕血腥之景,他咕咚吞了一口唾沫。

他於是後悔了,早知道就違抗軍令,非要和張郃大戰一場不可,黃忠能腰斬夏侯淵,他魏延就不能斬首張郃麽?

張郃,你一定要好好活著,你不能死在別人手裏,更不能死在床笫上,只有我魏延才能取走你的性命!

魏延發了個毒誓,他這輩子若不能手刃張郃,他便投繯自盡,永不為人!

定軍山已是歡聲雷動,漫山遍野飄揚起蜀軍的旌旗,士兵將鎧仗和頭盔拋向天空,鋥亮的光刷出去,整片天都透明了。白發黃忠策馬來回奔跑,嗚呼喊叫的模樣像個十來歲的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