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危難之際,迎來江東使者魯肅(第4/7頁)

夜深,故而船泊岸了,船上的人也不敢上岸,睜著一雙困倦蒙眬的眼睛,偶爾打個盹,也緊張地掐自己一把,聽見風聲也當是曹軍騎兵的馬蹄聲,皆是一派草木皆兵的惶惶不安。

諸葛亮低頭走進船艙,艙內一燈如豆,蒙蒙中唯能見輕輕飄蕩的帷幕,還有那朦朧的人影,似乎在畫絹上隨意的一勾。

守在床邊的醫官見他進來,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禮。

他無聲地點點頭:“費心了。”

“夫人戰場產子,身體虛弱,需靜心休養;孩子不足月,血氣不足,身子怕是有些羸弱,以後得多加養護!”醫官小聲地叮囑著。

諸葛亮一一應諾,醫官看了他一眼,本還想說些話,然而深深的惻隱讓他說不出那些殘忍的話。

“還有什麽嗎?”諸葛亮一眼就看見他的欲言又止。

醫官瞧了瞧床上的女人,諸葛亮頓時明白了,他點點頭,和醫官悄悄走至艙門口。

“你說吧。”諸葛亮平靜地說。

醫官說不出,雙手搓了一搓,躊躇著不知該如何說起。

諸葛亮見他囁嚅不語,知他有難言之語,鼓勵道:“沒事,有什麽話但說無妨,無須顧忌!”

醫官埋著頭,用壓得很低沉的聲音說:“夫人先天身弱,本很難孕子,天幸得此一胎,奈何十月不足,便身遭顛沛,血氣大失,五臟乍寒,血不忍寒,因之陰陽失調,邪氣乃下,恐怕……”他先是說一通玄奧的醫理,到關鍵時刻卻停住了口。

諸葛亮已意識到了什麽,但他沒有逼問,更不驚慌,靜靜地等著醫官說完。

也許是諸葛亮的平靜讓醫官有了說出來的勇氣,他緩緩地沉了口氣,幾乎是閉著眼睛說道:“恐怕夫人以後再不能生育了。”

他頭上冒汗,等著諸葛亮驚惶失措地追問他,也等著那或許讓他不忍猝看的痛苦,然而,時間緩慢過去,卻既沒有追問,也沒有捶天頓地的質疑,只有深如幽谷的平靜。

“哦,我知道了。”諸葛亮淡淡地說,仿佛什麽都未曾發生,那深邃的眼睛被潮濕的夜色融化,以至於所有的情緒都消散了。

諸葛亮微微仰著頭,像是在凝望高遠的天上那一輪孤懸之月,默然的,淡漠的,像一池靜水,風吹不見漣漪,安靜得像彌久的謎語,永遠都讓人猜不出謎底。

時間冰冷地從發梢掠過,似乎過去了很久很久,就好像天地都已經融合了,世間萬物虛化為無。

諸葛亮背轉了身,沉默著走入船艙。

光線很暗,燭火在費力地掙紮,艙內的一切都顯得朦朧,像偶然置身在一場夢裏,連意識都變得縹緲。

他腳步很輕很輕,幾乎聽不見聲響,仿佛是蔓延在地面的流水。他停在了床邊,床帷軟軟地垂下,銀質的掛鉤像一彎殘月,在黑寂的房間裏搖擺。

“是你嗎?”床上的女人弱弱地問,一只手伸向他。

他握住了她,撫了撫她汗濕的額頭:“你怎麽樣了?”他在床邊坐下,若明若暗中,他能看見枕上那張衰弱的臉,以及蜷曲如線團的小嬰兒。

黃月英朝他微微一笑,她勉力伸出手搭在嬰兒的繈褓上:“看看咱們的女兒。”

孩子安靜地躺在母親身邊,她睡得很沉,小嘴吧嗒吧嗒,好像在睡夢中和父親打招呼。

諸葛亮貼近了女兒,聽著她微弱的鼻息:“很像你……”

黃月英望著他的眼睛說:“眉眼像你,很好看。”

“希望她長大了像你一樣聰明伶俐!”諸葛亮低下身體,淺淺的笑從眉間流過。

黃月英輕輕地拉住他的衣袖:“給我們的女兒取個名字吧。”

諸葛亮轉過臉來,微綻出溫煦的笑容,他目光溫柔地盯著嬰兒,那幼小的身軀藏在繈褓中,像一枚被嫩樹葉包裹的紅果:“叫果兒好不好?”

黃月英露出孩子一般的開懷笑靨:“果兒,真好聽,”她轉頭對孩子輕輕努起嘴,親昵地呼喚,“果兒,諸葛果……”

諸葛亮俯下身子,輕輕地擁抱他的妻子女兒,矜持如他,也不能抑制住那滿滿的情感,讓他忽然想要流淚。

他想起自己的小時候,母親也是這樣擁抱自己,輕柔的,動情的,像是被沾滿陽光的花瓣包圍。

後來母親的面容也模糊了,只有這種擁抱依然在記憶裏深埋,有時在半夢半醒之間,他似乎還能感受到那擁抱的甜美,而當他醒來,不過只是一陣繞梁的微風。

“月英,對不起……”他忽然說。

黃月英驚慌起來,她用力地解釋道:“別說這話,我不是好好的麽?”

“是啊,好好的,你和我們的女兒都好好的。”諸葛亮笑著說,眼底泛起酸澀的潮濕,他把頭朝向陰影裏,不讓妻子看見自己的傷感。

黃月英幽幽一嘆:“可惜是個女孩……我知道你喜歡男孩……”